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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陈彦的好运,很快就来了。
第二天,一个儿童智能手表的品牌方联系了他,开出了六位数的代言费。
条件是,需要我们一家三口,共同出镜,直播带货。
主题都替他想好了:《科技守护,让爱不再失控》。
陈彦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双眼却亮得吓人。
“晴晴,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他抓住我的肩膀,“今晚的直播,你一定要配合好!想想诺诺的未来,想想我们的新房子!”
我麻木地点头。
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始。
陈彦换上品牌方寄来的亲子装,把自己收拾得英俊挺拔。
他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从有了这款能实时定位、还能双向通话的手表,他对我,对诺诺,有多么多么放心。
“不管晴晴走到哪里,我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她,这给了我巨大的安全感。”
他握住我的手,对着镜头深情款款。
弹幕一片叫好。
【这手表简直是为陈爸爸量身定做的!】
【呜呜呜我也想买一个,倒不是为了孩子,是想给我那路痴老婆用。】
轮到我了。
我拿起那块粉色的手表,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天真的,又有点神经质的笑容。
“这个手表真好。”
“以前,老公总是担心我乱跑,偷偷在我包里放了一个录音笔,好小,藏在夹层里,我都找不到。”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般的无辜。
“现在好了,有这个手表,老公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藏东西了。对不对呀,老公?”
我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陈彦。
陈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直播间的弹幕,也出现短暂的停滞。
几秒后,评论炸了。
【录音笔?我没听错吧?】
【前面说她神经质的,她一个病人说的话你们也信?】
【可是……她这个表情,不像是说谎啊。】
【卧槽,细思极恐!陈爸爸的人设不会是假的吧?】
陈彦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把我搂进怀里,对着镜头,痛心疾首地叹气。
“大家看,晴晴的记忆又混乱了,她总是把幻想当成现实。”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我是那么爱她。”
婆婆也立刻冲出来,指着我大骂:
“你这个疯女人,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儿子为了你,心都操碎了!”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地澄清时。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玩玩具的陈诺,突然“哇”地一声,把面前的积木推倒。
他站起来,跑到墙边,开始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墙。
不重,但声音很响。
“妈妈骗人!妈妈是坏人!爸爸最好!”
他一边哭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得意地瞟向我。
这是我们父子俩惯用的戏码,只要我稍有不配合,陈诺就会用自残的方式,把所有的矛盾和指责都引到我身上。
以往,我都会立刻崩溃,抱着他哭,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但今天。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陈彦和婆婆都愣住了。
直播间也疯了。
【天啊!孩子撞墙了!快拦住他啊!】
【这妈怎么回事?冷血吗?就这么看着?】
【完了,她真的疯了,彻底疯了。】
陈诺也演不下去了,他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按剧本走。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蹲下,与他平视。
“诺诺,告诉妈妈,是谁教你,只要不听话,就用撞墙来威胁妈妈的?”
我的声音很温柔,像在课堂上,引导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是爸爸吗?还是奶奶?”
“告诉大家,你们排练了多少次?”
8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彦和婆婆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陈诺睁着那双酷似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一时忘了哭泣。
直播间的弹幕,在静止了几秒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滚动。
【????我听到了什么?排练?】
【这个反转……我的天!温老师刚刚那句话,好清醒!一点都不像疯子!】
【所以撞墙是演的?为了逼疯妈妈?我靠,这家人有毒吧!】
【陈爸爸快解释啊!到底怎么回事!】
陈彦额角的青筋一根根爆起,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里的威胁和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想扑过来,捂住我的嘴。
但我知道,他不敢。
在百万观众面前,他必须维持他深情隐忍的人设。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他精心构筑的舞台,亲手拆掉。
“诺诺,不说话吗?”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
陈诺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缩,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放声大哭。
“妈妈是疯子!我讨厌妈妈!我要爸爸!”
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打滚。
婆婆如梦初醒,立刻扑过去抱住孙子,对着镜头哭天抢地。
“我的乖孙啊!你妈不要你了!奶奶要你!”
“作孽啊!我们陈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丧门星!”
陈彦也反应过来,他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温晴!你闹够了没有!你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他抱着哭闹的陈诺,背对着镜头,用口型对我说:你,等,着。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屏幕里,那对配合默契的母子,那个抱着孩子,痛心疾首的好丈夫、好爸爸。
而我,是被孤立的,歇斯底里的,破坏家庭和谐的疯子。
局势,好像又被他们扳回去了。
许多观众又开始动摇。
【唉,孩子是不会说谎的,看他吓成那样,温老师肯定是刺激到他了。】
【一家人有两个病人,真的太难了。】
【心疼陈爸爸,两边都是折磨。】
直播在一片混乱中,被陈彦掐断了。
客厅恢复了安静。
陈彦把还在假哭的陈诺,塞到他妈怀里。
然后,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温晴,你长本事了。”
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狠狠地按在沙发上。
“你以为有几个人帮你说话,你就能翻天了?”
“我告诉你,只要诺诺在我手里,你就得乖乖听话!当一辈子的疯子!”
窒息感传来,我掰着他的手,脸憋得通红。
婆婆抱着陈诺,冷眼旁观。
陈诺甚至还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由我的骨血捏造出的,小小的,恶毒的脸。
就在我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来自李瑞。
【温老师,你们小区监控视频已到手】
9
陈彦松开了手。
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暴行。
是品牌方打来的。
我瘫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脖子上是火辣辣的疼。
陈彦走到阳台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依然能听见他语气里的谄媚和焦急。
“王经理,您听我解释,今晚就是个意外…”
“我太太她…对,病情不稳定…”
“什么?解约?别啊王经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电话挂断了。
陈彦猛地转身,一脚踹在阳台的玻璃门上,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贱人!”他冲我咆哮,“六十万!就因为你,全没了!”
婆婆也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扫把星!我就说你是个扫把星!没进门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好了,把我儿子的财路都断了!”
陈诺躲在奶奶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陈彦,我们离婚吧。”
我说得很平静。
陈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离婚?温晴,你脑子坏得更彻底了?你一个没工作,没收入,还精神病的女人,你拿什么跟我离婚?”
“你离了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婆婆尖声附和。
“还有诺诺,”陈彦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法院会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你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疯子吗?”
我看着他,笑了。
“是吗?”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把屏幕转向他。
是李瑞医生发给我的,我们家楼道里的监控。
画面里,陈彦正蹲在地上,手把手地教陈诺,如何用剪刀,把一沓厚厚的纸,绞得粉碎。
那些纸,是我准备了三天三夜的教具。
“诺诺,就这样,对,把妈妈的东西都弄坏。”
“妈妈生气了,打你了,爸爸就开直播,让所有人都看到妈妈是坏人。”
“大家就会心疼爸爸和诺诺,给我们刷礼物,买好多好多奥特曼。”
视频里,陈彦的声音,清晰,又残忍。
陈彦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猛地扑过来想抢我的手机,被我躲开。
“陈彦,这只是其中一段。”
我的声音冰冷。
“还有你教诺诺怎么假装撞墙,怎么诬陷我,怎么在直播间配合你演戏的所有视频。”
“你说,如果我把这些,都发给你的粉丝,发给媒体,会怎么样?”
“不!你不能!”陈彦的嗓子都喊破了。
婆婆也慌了,她冲过来想求情,却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离婚,和抚养权的事。”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把我拖入地狱,还想踩着我的尸骨,名利双收的男人。
“你,净身出户。”
“诺诺的抚养权,归我。”
“并且,你要在你的直播账号上,公开向我道歉,澄清所有事实。”
10
在我提出所有条件后,他眼中的惊恐变成疯狂。
“温晴!你敢毁了我,我就先杀了你!”他像疯狗一样再次扑来,却被我抄起的碎玻璃片逼退。
“你以为我不敢?”我握着玻璃,锋利的一面对着他,也对着我自己。
“我这条命早就烂透了,烂在你陈家。能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值了。”
我的冷静和狠戾让他怔住了。
婆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天抢地:
“小晴啊!我们错了!你饶了陈彦吧!他可是诺诺的亲爸爸啊!你要是把他送进监狱,诺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啊!”
这句话,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我看向陈诺。
他躲在沙发角落,看着这场闹剧,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审视。
陈彦捕捉到我瞬间的动摇,立刻顺着台阶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收起狰狞,脸上挤出痛苦和悔恨:
“老婆,对不起,我错了…我是被钱迷了心窍!我也是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们还是一家人,对不对?”
他试图走向我,语气温柔得仿佛我们还是热恋之时。
“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虚伪的表演。
陈诺,我的儿子,指着我,对他父亲说:
“她要把你送去坐牢吗?就像你教我的那样,只要她不听话,就让她去疯人院?”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彦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陈诺,这个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他不是不懂,他什么都懂。
他懂背叛,懂交易,懂如何用最恶毒的话,摧毁我最后一丝名为母爱的理智。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彦死死地盯着陈诺,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他引以为傲的工具,他精心打造的武器,此刻却调转枪口,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那张刚才还挤满悔恨与温柔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揉烂又撑开的纸。
他眼中的疯狂在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
他视线从我冰冷的脸上,滑到我手中那片闪着寒光的玻璃上,最后,定格在那部该死的手机上。
那里,装着他的下场。
他维持着前一秒试图靠近我的姿势,僵在原地。
良久,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肩膀猛地垮塌下来。
“好。”
一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嘶哑,干涩,充满了恨意与无力的妥协。
“我…答应你。”
最后一场直播,是陈彦的终点,却是我的新生。
开播的瞬间,弹幕一如既往地涌入,带着廉价的同情和恶意的狂欢。
【爸爸今天怎么了?脸色好差,是被那个疯女人又气到了吗?】
【诺诺呢?我的诺诺小宝贝呢?】
【主播快说话啊,是不是那个女人又拿刀逼你了?】
我冷漠地看着屏幕,看着陈彦那张灰败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哭诉,没有表演,只是艰难地,念出了我写下忏悔书。
那一刻,弹幕出现短暂的凝滞,无数的问号飘过。
【啥?他说啥?我幻听了?】
【教诺诺撕碎妈妈的东西?这是什么新剧本?】
紧接着,陈彦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开始交代如何教诺诺假装撞墙。
如何对着镜头撒谎说“妈妈打我”。
如何一步步将我塑造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弹幕彻底疯了。
【我操!我之前还骂温晴,我真是个傻逼!】
【天啊,我们都干了什么?我们一直在网暴一个受害者!】
【这不是家暴,这是虐待!是精神操控!平台管不管?报警!必须报警!】
【心疼那个叫温晴的女人…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的名字,第一次,以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这片舆论场。
11
【不离不弃的陈爸爸】,这个千万粉丝的账号,在无数网友的举报下,被永久封禁。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房子归我,陈彦净身出户。
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世界清净了。
但最艰难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陈诺变得极具攻击性。
他会故意打翻我的饭菜,用剪刀剪烂我的衣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都是你!你这个疯子!你害得爸爸无家可归!我恨你!”
我带他去看李瑞医生推荐的儿童心理专家,他却在诊疗室里对医生拳打脚踢。
治疗被迫中断。
整整一个月,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这个家,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白天备课,晚上批改作业,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以此来麻痹那颗被儿子撕裂的心。
我甚至开始想,或许,我们之间就这样了。
直到那天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
哭声从陈诺的房间传来,细细的,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我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起,那该死的母性本能让我心口一紧,快步走向他的房门。
手放在门把上,我却迟疑了。
这一个月他的种种攻击行为在我脑中飞速闪过,我的理智在尖叫:
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门没锁。
我推开一道缝,看到他蜷缩在床脚,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声嘶力竭,而是用一种更具杀伤力的方式,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他们都笑我…说爸爸不要我了,说你是个疯子…我不想上学了…”
那一刻,我几乎就要缴械投降。
他才八岁,失去了父亲,被同学嘲笑,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强烈的内疚感死死掐住我的心脏。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抬起头,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脆弱可怜。
他向我伸出手,声音颤抖:
“妈妈…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害怕…”
我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就要将他拥入怀中。
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在他的眼底,在那片泪光盈盈的脆弱之下,藏着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是陈彦在镜头前表演忏悔时,一模一样的眼神,算计,审视,和对猎物即将上钩的期待。
他不是在哭,他是在评估。
评估眼泪的有效性,评估我心软的程度。
他不是在忏悔,他是在更换武器。
当尖锐的刀刃无法刺穿我时,他便换上了柔软的棉花,试图将我溺死在名为母爱的深渊里。
我走过去,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蹲下。
我没有拥抱他,而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他身体一僵。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
“哭完了吗?”
他脸上的脆弱瞬间凝固。
我继续说,目光直视着他那双开始流露惊慌的眼睛:
“诺诺,记住,眼泪是最低级的武器。尤其是,当你的对手已经见识过更高级的表演时。”
我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那天看着陈彦一样。
“明天早上七点起床,自己穿衣服,整理床铺。八点,心理医生会来家里。你可以选择配合,也可以选择继续你的表演。”
“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爸爸教你的那套,对我没用了。”
“从今天起,由我来教你,什么叫真正的规矩。”
我关上门,将他满脸的不可置信隔绝在内。
窗外,夜色正浓。
明天,还有一堂重要的公开课。
我的舞台,还很大。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