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户入狱的第三日,晨雾未散,县衙差役便带着封条与铁锁,浩浩荡荡杀向“义安社”。
义安社原是流放地九村共设的互助粮仓,由王屠户把持多年,明为赈济孤寡,实则成了他中饱私囊的工具。
如今主犯下狱,官府自然要趁机清查资产,名正言顺收回控制权。
可差役们翻遍三进院落,只搜出几间空屋、两口破缸,连一粒陈粮都没见着。
账册残缺不全,田契更是踪迹全无。
带队的班头气得踹翻香炉,却也只能悻悻而归。
消息传开,百姓心头却更沉了。
“王屠户虽恶,好歹每年收三成税,换我们一口活命粮。”
“如今人抓了,粮没了,官府会不会变本加厉?一口气征五成?”
“听说县丞最贪财,前年隔壁村抗税,一家七口全被打死在堂前……”
恐慌如野火蔓延。
夜里,村中灯火通明,家家户户聚在门口低声商议,眼神里满是不安。
屯田营密室,烛火幽微。
周文书双手捧着一本蓝皮厚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公子,我按您说的法子,把九村三十年来的盐铁进出、田亩登记、人丁生死全捋了一遍,连坟地碑文都抄录了三遍……终于对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三十七户‘绝户田’,本该归公或由族亲承继,却被暗中冒领耕种,整整十五年!每年白白吞掉三千石粮!这些田,名义上已无人继承,可耕者却是活得好好的!”
顾长夜靠坐在竹椅上,衣衫依旧褴褛,嘴角那抹涎水仍未擦去,可一双眼睛却如寒潭深井,映着跳动的烛光。
他缓缓接过账本,指尖一页页翻过,动作缓慢,仿佛痴傻未醒。
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中的系统界面正飞速刷新——
【叮——发现重大阴谋线索】
【任务触发:清算黑田案(初级)】
【目标:揭露三十七块绝户田被侵占真相,引发民愤与士绅反弹】
【奖励:声望值+500,解锁“神算”天赋(初级)】
他不动声色,继续翻至末页,忽而停住。
那一栏记录着粮食去向,数字清晰,路径分明。
“而这笔粮,七成流入县衙西跨院——那是县丞小舅子的私仓。”周文书咬牙道,“他们用空壳社仓做掩护,十年如一日,蛀空民脂!”
空气凝滞。
良久,顾长夜抬起手,轻轻合上账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歪着头,眼神呆滞,嘴里喃喃:“死人……种地……活人……饿饭……”
周文书心头一颤。
这是公子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说出这句“傻话”。
可他知道,这“傻”,比谁都清醒。
“公子有何吩咐?”他低声问。
顾长夜没答,只是抬起手,做了个“撕”的动作。
周文书会意,立即转身出门。
半个时辰后,阿禾换了身破布裹身的乞儿打扮,怀里揣着几张誊抄的账目残页,混进了县城。
他在茶楼外蹲点,在酒肆后巷转悠,逢人就说:“听说没?王屠户不过是替罪羊,真正吃肉的是穿官袍的。三十七户死人田,养活了一窝活阎王!”
流言如风,一夜燎原。
与此同时,李寡妇也召集村中识字的老妪,在祠堂连夜赶工。
一张联名状悄然成型——控诉“绝户田”被豪强霸占,致使孤寡老无所依、幼无所养。
字字泣血,句句含冤。
但这状纸,并未递往县衙。
次日清晨,一名老农颤巍巍走进城隍庙,上完香后,将一叠纸遗忘在香案之上。
转身离去时,脚步稳健,眼神清明。
不到半日,整座县城炸了锅。
士绅震怒。
那三十七块田里,竟有六块原是他们祖上传下的族产!
当年战乱失散,凭证遗失,官府一句“无据即无主”便强行为他人所有。
如今证据浮现,岂能坐视?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县衙门前已跪倒一片。
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农,捧着那份联名状,额头触地,哭声震天。
“青天大老爷!还我祖田!”
“三年前我儿子饿死在田头,就因为拿不到自家的地契啊!”
县丞怒极拍案:“反了!一群泥腿子也敢围衙闹事?给我抓!全抓进去!”
差役蜂拥而出,铁链哗啦作响。
可当大门敞开刹那,所有人僵在原地。
县衙四面围墙之上,站满了手持锄头、扁担的村民,沉默如山。
老瘸子拄着竹拐立于最前,断腿处绑着麻布,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们不闹事。”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只讨个理。”
更让县丞冷汗直流的是——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士绅家主,竟也派了管事登门,要求“彻查田籍旧案”,否则将联名上书府台!
内外交困,风雨欲来。
书房内,县丞瘫坐椅中,手中战报已被揉成一团。
他忽然想起昨夜心腹耳语:“有人看见,周文书曾在深夜出入屯田营密室,手里抱着一本蓝皮账册……”
他猛地抬头,
“难道……那个痴儿,真的没疯?”
就在此时,一阵吱呀声由远及近,划破晨雾。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村口土路上,一辆破旧独轮车缓缓而来。
车上坐着一人,衣衫褴褛,嘴角淌着涎水,眼神浑浊,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木炭,在膝盖上胡乱涂抹。
正是“痴儿”顾长夜。
他一边摇晃,一边嘟囔,声音断续,却字字入耳:
“账……对不上……死人种地……活人饿饭……”【第13章 傻子账本算出人命来(续)】
晨光刺破薄雾,县衙前跪地的百姓哭声未歇,差役铁链在手,却迟迟不敢上前。
围墙上沉默的村民如黑云压城,老瘸子拄着竹拐的身影伫立高处,像一尊不倒的战旗。
士绅管事冷眼旁观,府台压力如影随形——整个县城,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只等一支箭射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吱呀——
那辆破旧独轮车碾过青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车上坐着的顾长夜歪着头,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滴在褴褛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
他手中半截炭条在膝盖上胡乱涂画,嘴里喃喃重复:“账……对不上……死人种地……活人饿饭……”
差役冷笑,正欲上前掀翻小车,却被一名身着青袍、腰佩铜牌的中年男子抬手拦下。
“等等。”那人目光落在顾长夜膝上那些歪斜却清晰的数字上,眉头微皱,“他在写什么?”
此人正是巡察御史幕僚徐文远,专司钱粮稽查,素有“铁账先生”之称。
他蹲下身,盯着地上炭笔勾勒的线条,起初只当是疯言乱语,可越看越觉不对劲——
那是一张田亩流转图!
以九村为中心,三十七块“绝户田”被红线串联,每一块都标出耕种者姓名、历年收成、税赋去向,甚至用不同符号标注了粮食运输路径。
更惊人的是,七条主路最终汇聚于一处:县丞西跨院私仓!
“这……这是谁教你的?”徐文远声音发紧。
顾长夜不理,只是继续在地上划拉,忽然抬手一指,用炭条狠狠圈住一个名字:“李德福——县丞小舅子!十年虚报垦荒田二百三十亩,冒领朝廷赈银九千八百两!”
全场骤然一静。
徐文远脸色大变,立即喝令调取十年前垦荒册与税簿比对。
不到半个时辰,结果呈上——分毫不差!
“轰!”
如同惊雷炸裂,县衙内外哗然。
士绅代表当场拍案而起:“此等贪蠹,竟敢侵吞赈灾银两?我等即刻联名上书府台,参他个抄家灭族!”
县丞在内堂听见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瘫软在地。
心腹慌忙扶住,颤声低语:“大人,那账本……烧了吧?”
当夜,县丞府后院火光冲天。
仆从连夜焚烧文书,纸灰如黑蝶纷飞,随风飘散。
北岭之上,一道瘦削身影静静伫立,冷眼俯瞰。
顾长夜披着单薄麻衣,嘴角笑意森寒:“烧吧,越烧越黑。”
【叮——完成任务:清算黑田案(初级)】
【声望值+500,累计+180(舆情扩散额外奖励)】
【解锁天赋:初级舆情操控(被动)——谣言传播效率提升20%,舆论影响力小幅增强】
系统提示在脑海中回荡,但他已无心多看。
因为就在火势最旺时,阿禾悄然归来,浑身沾满草屑与烟灰,掌心紧攥一片焦黑残页。
“公子……我从后墙狗洞爬进去,在灶膛里抢出来的……还差一点就被烧没了。”
顾长夜接过残片,指尖微微发抖。
火光照耀下,那行小字清晰浮现——
“丙午年三月,拨白银五百两予安仁堂,备注:长房用药。”
空气瞬间凝固。
丙午年……那是母亲去世那年。
长房用药?
他母亲从未对外提过病症,医案皆由内宅自管,连父亲都避而不问。
可这笔钱,却是以顾家长房嫡系名义支出,走的是宗族公账!
毒药……早就不是暗中下手,而是堂而皇之,借“孝道”之名,行谋杀之实!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将残片捏成一团。
眼中再无半分痴傻,唯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杀意。
原来,十五年的流放,不是起点。
十五年前,那场“病逝”,才是真正的开端。
远处,县丞府的火终于熄了,余烬未冷。
而北境九村的风,才刚刚开始转动。
王屠户被捕第十日,县丞虽未倒台,但已龟缩不出,再也不敢插手九村事务。
可就在这权力真空的暗夜里,十二道黑影悄然遁入山林。
他们曾是义安社的打手,如今腰挎利刃,口称“自卫团”,隐匿于莽莽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