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谢家庄园大门进来正中央是条车道,两边是鹅卵石路。颜逾绯选择右侧的鹅卵石路跪下。
这一跪,便从深夜持续到正午。
起初,只有膝盖被石头硌到的疼。
到了后半夜,寒露渐重,湿冷的空气渗入衣裙与膝盖上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开始分不清是冷还是痛。
翌日正午。
烈日将那些浑、圆的石子烤得发烫。表面的热气像无数细小的毒虫,贪婪啃噬着皮肉,又顺着骨缝往里钻。
一晚没睡,再加上现在被太阳暴晒,颜逾绯脑袋晕晕沉沉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小姐快起来,你这样会中暑的!”张妈打理完花园看到她还在罚跪,急匆匆跑上前就要拉她起来。
但颜逾绯的腿像是生了根,无论张妈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
“让她跪着。”谢烬坐在另一边鹅卵石路的树荫下,语气和刚从小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棍一样冷硬。
“可是……”
“张妈,我没事的。”颜逾绯冲张妈挤出一个笑容。
这病态失色的脸,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张妈心疼极了,可她是谢家的佣人,哪敢不听雇主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炖一盅绿豆汤,待会儿给她解暑降温。
可燕京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烈日炎炎,转眼间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张妈泡好绿豆出来看到颜逾绯还在外面跪着,连忙拿起雨伞就要出门。
“去哪里?”谢振山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不怒自威。
张妈毕恭毕敬回道:“老爷,外面雨下太大了,小姐淋久了会生病,我去接她回来。”
谢振山目光平静的扫过来,“张妈,做好你份内的事。”
“是,老爷。”张妈攥紧了围裙,默默将雨伞放回到原位,回到厨房干活。
不一会儿,周恪一手抱着小电冰箱,一手拿着雨伞进屋。看到谢振山在客厅,停下来对着他恭敬鞠了一躬,“老爷。”
谢振山点点头,然后问:“阿烬人呢?”
“谢总在外面赏雨。”
谢振山不悦地皱起眉头,“昨晚不睡说赏月,今天又待在外面赏雨,他到底哪来这么多奇怪的癖好?”
“谢总的兴趣爱好一向广泛。”
沉默了半晌,谢振山才缓缓道:“罢了,你去厨房让张妈准备点姜汤。”
“好的,老爷。”
周恪正要走,又被叫住。
“对了,待会儿告诉阿烬,赏雨可以但别误了正事。晚上小雪要来家里吃饭,记得去接一下。”
谢烬的行程都是提前半个月安排好的,周恪不记得今天行程里有这一项,但还是点头应下。
“老爷,请喝茶。”王管家泡好茶端过来。
谢振山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热气氤氲中,他的面容更显肃穆。
窗外,雨幕如织。
谢烬撑着黑色大伞站在颜逾绯身侧,位置像是特意测量过,只要再走近半步,就能替她遮住大雨。
可偏偏就是这半步之遥,让颜逾绯不仅要承受暴雨,还要忍受伞沿不断滴落下来的水珠。
那些水珠顺着伞骨汇聚,而后重重砸在她的脑袋上,像是在故意惩罚她。
颜逾绯仰起湿透的脸,颇有怨气地瞪了眼谢烬,而后微微侧头避开那些水珠。
见状,谢烬冷不丁开口,“你就这么喜欢淋雨?”
“有区别吗?”
反正怎样都要跪满三天三夜,淋雨和暴晒又有什么区别。
颜逾绯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什么?”谢烬边问,边朝她身边靠近了几分。伞面一斜,终于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伞下。
暴雨被隔绝在外,颜逾绯终于舒服了许多。狭小的空间里,她能闻到谢烬身上淡淡的沉木香。
这是独属于谢烬的气味。以前她总像猫吸猫薄荷般,将头埋进他怀里嗅个不停。
可此刻,这往日令人心安的气息,只让她心里直发慌。
颜逾绯偷偷转头看向身后的大宅,正好撞上谢振山鹰隼般锐利的视线。那双鹰目死死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每每这个时候,就意味着她要经历新一轮生不如死的折磨。
呼吸顿时乱了,身上的骨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颜逾绯的脸色惨白到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在薄如纸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肌肉记忆带来的疼痛和恐惧同时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弓起身子,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
“你怎么了?”
谢烬边问,边蹲下身伸手去扶他。
颜逾绯却惊慌地像在躲山洪野兽,但她忘记自己的腿因久跪早就失去了知觉,只是动一下,整个人就险些栽倒。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惧。
“能不能别打扰我罚跪?”
如果仔细听,能明显听出颜逾绯是在乞求。
可谢烬只当她是厌恶与自己相处。
先是昨天车上的疏离,今天连和他共撑一把伞都难以忍受。
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捏着伞柄,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雨下得更急了,四周腾起一片朦胧的水雾,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恪撑着伞走了过来。
“谢总,老爷让你去接白小姐来用晚餐。”
“嗯。”谢烬冷冷应了声,毫不留情地将雨伞从颜逾绯头顶拿开。
倾盆大雨再次将她浇透。湿漉漉的卷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单薄的长裙紧贴着瘦削的身体,她却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周恪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颜逾绯,不由想到自家的女儿,实在不忍心,将自己的伞递过去。
走在前面的谢烬突然回头,冷声道:“磨蹭什么,她又淋不死。”
周恪只得收回伞,快步跟上谢烬。
路虎车从颜逾绯身旁呼啸而过,泥水飞溅,打在她早已湿透的身上,她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车灯刺破雨幕。
白芊雪亲昵地挽着谢烬的手臂走下车,细高跟在积水中踏出清脆的声响。
看到颜逾绯跪在暴雨里,惊讶地掩住红唇,“阿烬,逾绯妹妹怎么跪在这里?”
“别管她。”谢烬看也不看颜逾绯一眼,带着白芊雪往大宅方向走。后者则借着擦肩而过的瞬间,朝她投去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没过一会儿,大宅里传来谢振山开怀的笑声,显然被白芊雪哄得十分高兴。
而庭外,颜逾绯依旧在暴雨里跪着,目光空洞,仿佛只剩一具空壳在机械地维持跪姿。
明天再跪一天就解脱了。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张妈趁着几人用餐的间隙,撑着伞来到她面前。
“小姐,天色已经晚了,我扶你进屋吧。”
颜逾绯想开口拒绝,却发现嗓子已经哑的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摇头拒绝。
张妈红了眼,“小姐,这时候你就别硬撑了!老爷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颜逾绯依然摇头。
谢振山的讲理可以对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她。
不跪完三天,她连离开谢家的可能都没有。
见劝不动,张妈只能上手去拉。
刚伸出手,就见颜逾绯整个人向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