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写满“辩护纲要”的墙壁，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苏檀的目光。她站在栅栏外，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凌云则保持着回头的姿势，脸上那抹混合着疲惫、戏谑和期待的笑容几乎要僵住，镣铐下的手腕因为长时间书写而微微颤抖。
终于，苏檀清冷的目光从墙上移开，重新落在凌云脸上。她没有回答他那个“墙面够不够”的玩笑，只是极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玄色衣袂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脚步声再次消失在幽深的甬道尽头。
没有表态，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牢房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
“完了完了！”老囚犯第一个打破沉默，捶着草垫，“你这鬼画符把活阎王都吓跑了！她肯定觉得你疯了！”
凌云缓缓放下举着炭笔的手，慢慢坐回草堆，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低声道：“吓跑？老爷子，您不懂。如果她真觉得我疯了，只会直接命人把墙铲平，或者把我拖出去继续行刑。可她什么都没做。”
老囚犯一愣：“那……那她是啥意思？”
“意思是，”凌云眼中闪过睿智的光，“她看懂了。而且，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去核实我写的东西。这面墙，已经像根刺一样，扎进她心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死牢里风平浪静。狱卒送饭时，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探究和古怪，甚至有人会偷偷飞快地瞥一眼那面“状纸墙”。张牢头巡查时，在凌云牢门前停留的时间也明显长了，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权衡什么。
凌云耐心等待着。他知道，火候还不够。他需要再添一把柴，让苏檀不得不来见他，而且必须是以“合作者”而非“审讯者”的身份。
机会出现在一次送饭时。来的还是那个相对和气的年轻狱卒。凌云趁他放碗的瞬间，闪电般伸手，将一小卷早就准备好的、写满字的干树皮塞进他手里。那是他用最后一点炭笔，在放风时捡来的树皮上写的。
年轻狱卒吓了一跳，像被烫到一样想甩开。
“差爷别慌！”凌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帮个小忙，把这东西递给镇魔司的苏大人。就说……死囚凌云，有关乎国本的要事禀报，涉及……幽冥道和朝中重臣！”他刻意压低了“幽冥道”三个字，带着一种神秘的恐怖感。
年轻狱卒脸色煞白，手抖得更厉害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俺不敢！”
“差爷，”凌云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您想想，苏大人是什么人？她若因此事查获大功，您就是传递消息的首功之人！到时候，还用在死牢里受这腌臜气？若是消息有误，您就说是我强行塞给您的，您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能怪罪您一个跑腿的不成？风险极小，潜在收益极大！这叫……投资！”
一番半真半假、连哄带吓加画饼的组合拳，把年轻狱卒砸得晕头转向。他捏着那卷烫手的树皮，看看凌云，又想想镇魔司的威势和可能的“功劳”，最终一咬牙，将树皮飞快地塞进怀里，低骂了一句“疯子”，匆匆离开了。
树皮上写了什么？凌云并没有写下真正的秘密，而是玩了一个心理战术。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和一幅简图：
“花魁案仅是冰山一角。玉柱洞血池畔，幽冥道印记与礼部侍郎周旋家徽同现。附图如下。”
附图是他凭借原主记忆和现代绘画技巧，简单勾勒的一个组合图案——似龙非龙的幽冥道标记，与周旋家族徽记的某种变形叠加在一起。这图案半真半假，是他根据已有线索的大胆推测和艺术加工，但足以触目惊心。
他赌的是苏檀对幽冥道的敏感度，以及周旋这个明显是敌对阵营人物对她的刺激度。
剩下的，又是等待。这一次，凌云表面平静，内心却有些焦灼。这是一步险棋，若苏檀不信，或认为他在构陷朝臣，那他的处境将雪上加霜。
第三天下午，就在凌云开始怀疑那年轻狱卒是否阳奉阴违时，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节奏稳定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铁门被打开。苏檀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玄衣，面色冷峻。但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着镇魔司服饰、气息精悍的男子，显然是她的下属。
她的目光先是在凌云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扫过那面写满字的墙，最后落回凌云身上，开门见山，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你说有要事禀报，关乎国本？”她扬了扬手中那张树皮，“这图，何意？”
凌云心中大定，鱼儿上钩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混合着虚弱和狡黠的笑容，先是揉了揉肚子，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苏大人明鉴，此事千真万确，牵连极大！只是……”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只是在下连日来，吃的都是那‘古法发酵毛豆腐’，腹中饥馑，头晕眼花，实在怕叙述之时，有所遗漏或错乱，误了大人的要事啊……”
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想听秘密？可以，先改善伙食！
苏檀身后的两名镇魔司侍卫脸色一沉，手按上了腰刀柄。这死囚，竟敢跟巡察使谈条件？
苏檀抬手，止住了下属的动作。她盯着凌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她当然知道这是借口，是试探，也是凌云在争取谈判的筹码。
死牢里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老囚犯缩在角落，吓得浑身发抖。
几息之后，苏檀冷冷开口，对身后吩咐道：“去，弄些干净的饭食来。”
“是！”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凌云心中狂喜，但脸上却只是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苏大人体恤，在下感激不尽！待吃饱喝足，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成功地用一個真假难辨的“惊天大秘密”，将一次可能的严刑逼供，变成了一场由他掌控节奏的“情报交易”。而这顿即将到来的“干净饭食”，便是他在这场生死博弈中，赢得的第一個实实在在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