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心悦冷眼旁观着大院里日益发酵的流言蜚语。
她知道,舆论的压力已经给够了,是时候点燃下一把火了。
她再次打开了那个樟木箱子,从最底层拿出了那本记录着嫁妆清单的旧笔记本。
她的目光,落在了“的确良布料三匹”那一行字上。
周泽生,你说拿去给我做惊喜,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她没有直接去找杜红烟,而是拿着一小块母亲留下的同款布样,再次敲开了张大妈的家门。
“哟,心悦来了?快进来坐!”张大妈正坐在院子里择菜,看到苏心悦,热情地招呼着。
苏心悦走上前,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和求助的神情,将手里的布样递了过去。
“张大妈,您看……这是我妈留下的嫁妆布料。”
苏心悦听着,眼圈却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我就是想用这布样,学着给我爸妈的遗像做个框套。快到他们的祭日了,我想……亲手做点东西。”
她说着,抬头看着张大妈,眼神里满是恳求:“大妈,您是咱们大院里手最巧的,您能……能教教我吗?我笨手笨脚的,怕把这么好的布料给糟蹋了。”
张大妈接过布样,只摸了一下,就赞不绝口:“哎哟,这可是好料子!云锦织花布,现在市面上可找不着了!滑溜又挺括,做身新衣裳,保管你最好看!”
“做框套?”张大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那三匹布呢?拿出来,大妈直接帮你做了,还用你学?”
苏心悦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掉了下来,她用手帕擦了擦,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和“体贴”:“布……布不在我这儿。”
“不在你这儿?那在哪?”张大-妈追问。
“在……在红烟嫂子那儿。”苏心悦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前几天,泽生看我总穿旧衣服,心疼我,就……就把布料偷偷拿给了红烟嫂子,想让她帮我做件新衣裳,给我个惊喜。”
“什么?!”张大妈的嗓门瞬间拔高,手里的菜都掉在了地上,“他把你的嫁妆布,给了杜红烟?”
“您小点声!”苏心悦连忙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脸上满是“为难”,“泽生也是一片好心……我就是……我就是不好意思去跟红烟嫂子开口要边角料,怕她觉得我小气。所以才想着,先来问问您能不能教我……”
张大妈是什么人精?她看着苏心悦这副“体贴”又“孝顺”,还处处“为别人着想”的模样,再联想到周泽生和杜红烟最近的黏糊劲儿,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家伙!这哪里是做惊喜,分明是明抢!
她看着苏心悦,眼神里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疼,她拉着苏心悦的手,重重地拍了拍。
“心悦啊,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她说着,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事儿你别管了!”
“啊?”苏心悦故作不解。
“我说,”张大妈凑近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不是想让大家知道,你家泽生有多‘疼’你,杜红烟有多‘贤惠’吗?”
苏心悦看着张大妈挤眉弄眼的样子,终于“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几分羞涩和感激。
“大妈……”
“行了!”张大妈一摆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事儿,包在大妈身上!你等着瞧好吧!”
……
杜红烟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来扭转局面。
苏心悦的那匹布料,成了她最好的武器。
她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将那匹上好的云锦织花布,做成了一件最时髦的连衣裙。
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明艳动人的自己,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杜红烟,不是只能穿旧衣服的可怜寡妇!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末,化肥厂工会组织了一场小型的联欢活动,就在厂区大礼堂。
全厂的职工和家属都会参加。
杜红烟穿着那件崭新的连衣裙,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了礼堂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哟,这不是红烟吗?这身衣服可真漂亮!”
“是啊,这料子真好,咱们沛县可买不到!”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杜红烟矜持地笑着,享受着这久违的追捧。
就在这时,张大妈领着几个婶子,端着瓜子花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红烟啊,”张大妈的大嗓门一开,半个礼堂的人都听见了,“你这可真是心灵手巧!我听说,这衣服是你特意给咱们心悦做的?”
她顿了顿,故意提高了一个八度,用一种夸张的、仿佛要向全厂表彰的语气嚷道:“哎呀呀,你这觉悟可真是高啊!这真是……真是咱们厂里的好人,新时代的模范家属啊!”
这话一出,杜红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大妈又拉着旁边的人说:“你们是不知道啊!咱们周主任,心疼自己媳妇总穿旧衣服,又不好意思说,就偷偷把心悦的嫁妆布拿出来,请红烟给做件新衣裳,想给心悦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周围的人一听,看向杜红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
“什么?这衣服是给苏心悦做的?”
“那她怎么自己穿上了?还穿到这儿来显摆?”
杜红烟的脸色由红转白,她急忙辩解道:“不……不是的!张大妈您误会了!这……这是我自己的布料!”
“你的?”张大妈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转头对着周围的邻居们,用一种“求解惑”的语气说道:“哎,这就奇怪了!前两天我路过周主任家,好像亲眼看见他拿着一匹一模一样的花布,进了红烟家的门。”
张大妈这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说着,又看向一脸心虚的杜红烟,继续用疑惑的语气追问:“我还以为……是周主任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把心悦的嫁妆布拿去让你帮忙做件活计,好多挣点工分呢。红烟啊,难道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
“我……我没有……”杜红烟支支吾吾,急得满头大汗,只能求助地看向人群中的周泽生。
周泽生也是一脸懵,他没想到张大妈眼神那么尖,连这事儿都看见了!
就在这时,一道瘦弱的身影“恰好”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是苏心悦。
她看着杜红烟身上的连衣裙,眼神一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副泫然欲泣、想认又不敢认的模样,将一个被“惊喜”变成“惊吓”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大妈“看不过去”,一把将她拉到了杜红烟面前:“心悦,你快来!你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妈留给你的那块布?”
苏心悦这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她一层层地打开手帕,露出来的,是一个刚刚做好的布艺相框套。
那个框套,正是用和杜红烟连衣裙一模一样的云锦织花布做成的。
在框套的右下角,还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略显笨拙却充满心意的“悦”字。
她捧着那个框套,声音不大,但清晰得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
“前几天,我求张大妈教我针线活。我想着……快到我爸妈的祭日了,就想用我妈留下的嫁妆布,亲手给他们的遗像做个新框套,让他们二老看看,我也长大了,会过日子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父母的思念。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杜红烟,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受伤”:“嫂子,我……我只找到了这么一小块边角料……我还以为是之前裁剪剩下的。泽生跟我开玩笑,说要把剩下的布拿去给我做件新衣裳,给我个惊喜。我……我还以为他是哄我开心的……原来……原来真的拿给你,做成了你身上的这件?”
杜红烟的谎言,在铁证和人证面前,彻底破产!
“天哪!人家孩子拿布给爹妈做念想,她倒好,直接穿身上了!”
“这心也太黑了!连死人的东西都敢抢,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周围邻居们的鄙夷和嘘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杜红烟的耳朵里。她引以为傲的“体面”和“清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求助地看向人群中的周泽生,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站出来维护她。
然而,周泽生此刻也是一脸铁青,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他只是尴尬地别过头,完全不敢与她对视。
连他……也靠不住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杜红烟最后一丝希望。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独自站在舞台中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和唾弃。她精心编织的“贤惠”外衣被无情地撕开,露出了里面贪婪、虚伪的内核。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试图辩解,但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心悦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杜红烟,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冰冷的漠视,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跳梁小丑。
这种无声的蔑视,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杜红烟感到屈辱!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杜红烟尖叫一声,拨开人群,捂着脸,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礼堂。
她一路狂奔,身后那刺耳的嘲笑声却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
回到小楼,她“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知道,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她不仅失去了在大院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贤惠”形象,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舆论的同情。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值得同情的可怜寡妇,而是一个侵占烈属遗物、谎话连篇的无耻女人。
苏心悦!都是苏心悦!
她伏在地上,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她不明白,那个以前任由她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可怕?
她必须想办法!必须想办法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比现在更可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