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隔音玻璃门,将夜泠弦与外部世界切割成两个维度。
门外,秦风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被刺眼的纯白吞噬,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跟在司夜珩身边多年,见过太多疯狂的事,也接触过太多扭曲的人,但没有一个能与夜泠弦相提并论。
她刚才那个眼神……不像活人,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在找到仇人脖颈之前,先一遍遍地,在自己的血肉里演练切割的角度和力道。
他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地方交给她。这哪里是奖励,分明是递给一个本就站在悬崖边的人一把利刃,再笑着怂恿她往下跳。
秦风在门外站了很久,空气里浮动的寒意让他心头发紧,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老板布下的棋局,他看不懂,更不敢妄加猜测。他只需要执行命令,然后离疯子远一点。
……
白色房间内。
夜泠弦站在房间的正中央,阖上了双眼。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浓郁得化不开。这股味道,是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扳机,轻轻一扣,就能引爆所有被压抑的梦魇。
她的理智,她那个名为【剧作家】的人格,正在脑海中发出尖锐的警报。
这里的环境,与前世关押她的“静思疗养院”A-07号禁闭室,相似度高达97.3%。
创伤应激反应已被触发。
心率在攀升,血压在升高,身体进入了高度戒备的应激状态。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立刻撤离。留在这里,她那个名为【破碎者】的懦弱人格,有近九成的概率会苏醒,彻底夺走意识的主导权。
风险等级,极高。
一行行血红的警告,在她的意识里疯狂闪烁。
可她一动不动,任由那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向上爬。
撤离?
为什么要撤离?
前世的洛凝雪,被囚禁于此,无处可逃。
重活一世的夜泠弦,为什么要逃?
这里不是地狱,是她的排练场。
司夜珩那个男人……他以为这是在施舍一个让她宣泄情绪的牢笼?他以为他能高高在上地,欣赏她崩溃、疯狂、失控的丑态?
他错了。
他给她的不是牢笼,是镜子。
一面让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灵魂最深处,那个名为“洛凝雪”的怪物,究竟有多么丑陋,多么脆弱的镜子。
她要做的,不是宣泄。
是解剖。
夜泠弦猛地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再无半分动摇,只剩下手术刀般的冰冷与精准。
她走向墙角那个不锈钢器械盘。
她的指尖,一片冰凉,轻轻划过同样冰冷的金属。
手术刀、注射器、止血钳……
每一件器械,都连接着一段血淋淋的记忆。
她强行压下了所有警报,主动开启了那个她最不愿触碰的,属于“洛凝雪”的记忆数据库。
无数的画面,声音,气味,触感……在刹那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的意识彻底吞没。
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不明的液体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烧得五脏六腑都像在着火。
身体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金属器械划过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却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黑暗中,那些男人粗重的喘息,和令人作呕的淫笑……
“洛凝雪”的痛苦,变成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不行……
【剧作家】的意识,在这股纯粹的、源于灵魂的痛苦冲击下,开始剧烈摇晃。她的逻辑链条,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她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夜泠弦,还是洛凝雪。
她感觉自己又被绑在了那张冰冷的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恶魔,拿着明晃晃的针筒向她走来。
“不……”
一个微弱的,破碎的,完全不属于【剧作家】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破碎者】人格苏醒的阈值,已达92%!意识即将失控!
就在这时,夜泠弦用尽最后一丝属于【剧作家】的清明,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尖上!
剧烈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炸开,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脑中的混沌!
她回来了。
夜泠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她低头看着自己仍在颤抖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脑子里,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进行着分析。
一份【创伤复现分析报告】在脑中生成。
核心触发点:封闭的纯白空间;消毒水气味;金属器械碰撞声;药物注射相关的视觉、听觉联想。
情绪反应模型:恐惧,无力,绝望,最终导致意识剥离,人格切换。
【破碎者】人格特征:懦弱,恐惧,丧失所有攻击性,极易受外界引导,对特定刺激,比如男性的靠近、触碰,会产生剧烈应激反应。
结论:这是我的死穴。
她像一个最冷静的医生,剖析着自己最致命的弱点,将所有的参数,一一记录在案。
她需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她需要知道,在什么样的刺激下,自己会彻底变回那个不堪一击的洛凝雪。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真正的战场上,避开所有可能触发它的陷阱。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必要的时候,利用这个“弱点”,去设计一个让敌人意想不到的骗局。
夜泠弦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她看了一眼那张雪白的病床,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她走过去,直挺挺地躺了上去。
她强迫自己,在这张床上,重新体验了一遍,前世经历过的,所有折磨。
每一次,当那个名为“洛凝雪”的脆弱灵魂即将冲破牢笼时,她就用更剧烈的疼痛,将自己唤醒。
咬破嘴唇,掐烂手臂……她用自残的方式,维持着【剧作家】的绝对清醒。
她要让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彻底习惯这种痛苦。
直到,地狱也无法再让她颤抖分毫。
……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玻璃门,再次被打开。
夜泠弦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上有一个清晰的齿痕,还在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身上那件黑色的裙子有些凌乱,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青紫指甲印。
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残酷的战争中爬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死寂感。
在门口等候的秦风,看到她这副样子,瞳孔猛地一缩。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问她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可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回去。”
夜泠弦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她径直从秦风身边走过,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秦风僵在原地,直到那辆宾利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他才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司夜珩的号码。
“老板……夜小姐她……”
“我看到了。”
电话那头,司夜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天穹大厦顶层,司夜珩的私人办公室内。
巨大的落地窗前,男人手里端着一杯红酒,酒液殷红,在他指间轻轻晃动。他的视线,落在面前巨大的监控屏幕上。
屏幕上,正分屏播放着废弃工厂内部,以及宾利车内的实时画面。
他看到了她走进那间白色房间。
他看到了她在里面待了整整六个小时。
虽然房间里没有声音,但他能从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颤抖,每一次毫不留情的自我伤害中,清晰地“听”到她的痛苦和挣扎。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歇斯底里的崩溃,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
但他看到的,是比那更让他兴奋的东西。
——绝对的自控。
她像一个最顶级的工匠,用最锋利的刀,亲手雕琢自己的灵魂。她把痛苦当成磨刀石,把仇恨当成火焰,一遍遍地锻造自己这把复仇之刃。
她不是在宣泄情绪。
她是在升级武器。
这个认知,让司夜珩血液里的某种黑暗因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
太完美了。
这件“作品”,比他想象中还要完美。
但是……再完美的武器,如果只是放在陈列柜里,也未免太过无趣。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回到109层,一言不发地坐在控制台前,重新变成一尊冰冷雕像的女人,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自我折磨,终究只是内部测试。
是时候,给她一点真正的,来自外部的压力了。
他放下酒杯,拿起了另一部私人手机,拨通了夜泠弦的号码。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109层突兀地响起。
夜泠弦看着那个来电显示,眉头微蹙。
司夜珩。
她接起电话,没有说话,静待着对方的来意。
“看来,我的礼物,你很喜欢。”司夜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从听筒里传来,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一份不错的实验数据采集报告。”夜泠弦的声音,冷得像冰,“多谢司先生。”
“哈哈哈……”司夜珩低沉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你总是这么有趣。不过,彩排结束,也该正式庆祝一下了。”
庆祝?
“庆祝第一幕的完美落幕。”司夜珩的语气,不容置喙,“今晚八点,天穹楼下,我等你。”
夜泠弦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
庆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男人,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这更像是一场新的测试。
“剧本的第二幕,还没有完成。”她冷声拒绝。
“不急。”司夜K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或许,今晚的‘庆祝’,能给你带来一些新的灵感。”
电话被挂断了。
夜泠弦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沉默了片刻。
新的灵感?
还是……新的陷阱?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海城璀璨的夜景。
不管是什么,她都必须去。
她和司夜珩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合作关系。他是主人,她是棋子。
棋子,没有拒绝棋手的权利。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场被操控的游戏里,找到反客为主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往往就藏在最危险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