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好吧，这比喻此刻显得如此贴切又残忍——
那清冷的银辉真如凉水般，毫无阻碍地浇在他光溜溜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寒意和密集的鸡皮疙瘩。
林间的夜风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腐臭的凝滞，变得鲜活而调皮，尤其热衷于从他毫无遮蔽的腿间穿梭而过，带来了某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通透”感。
卜西海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艾筱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熟悉又陌生的林间小径上狂奔。
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和偶尔硌脚的碎石，每一次落脚都带来真实的触感，提醒着他已逃离那片噩梦之地。
周围的树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随着他的跑动如同活物般摇曳，但不再带有那种窥伺的恶意，只是自然的夜景。
“失策，大大的失策！”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哀嚎，牙齿都有些打颤，“早知道‘失去’衣服的代价是这等规模的社死性裸奔，刚才就该更精确点，许愿失去‘体毛’或者‘指甲屑’什么的试试水！哪怕是失去‘羞耻心’也好啊！”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艾筱溪。
少女双目紧闭，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弱的阴影，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惧的痕迹，呼吸微弱但平稳。
幸好这丫头昏得彻底，不然他这立志要干碎主角的“大反派”的颜面，今晚就要彻底扫地了，虽然……
回想起来，在她面前好像也从来没维持住过什么高大上的形象。
当务之急，是搞件衣服蔽体！
这副“坦诚相待”的尊容，万一被哪个起夜方便的樵夫，或是偷偷摸摸出来私会的野鸳鸯撞见，他卜西海明天绝对能强势霸占全镇……
不，恐怕是全城的头版头条！
连标题他都仿佛看到了：
《惊爆！科技巨头独子深夜山林激情裸奔，怀中昏迷少女身份成谜！是豪门秘辛还是灵异事件？》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地址又在哪里？》
光是脑补一下那画面，他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抱着艾筱溪一起摔进旁边的灌木丛。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卜西海就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绝不能以这种形式“出名”！
他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四处扫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搜寻着任何可能遮羞的物件。
这片林子是他家产业，他小时候没少来撒野，熟得很。
很快，他眼睛猛地一亮，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立在一片相对开阔空地边缘的——
一座歪歪扭扭的小木屋！
那是他家看林人老王头平时堆放杂物工具和偶尔偷懒歇脚的地方！
木屋破旧，此刻在月光下却仿佛散发着救世主般的光辉！
天无绝人之路！卜西海几乎要喜极而泣，抱着艾筱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
“砰！”
木屋那扇破旧木门根本没锁，他直接用肩膀撞开，带着一股凉风闪身进去，反手就用最快的速度“哐当”一声把门闩插上。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直到确认门外只有正常的虫鸣风声，才真正松了口气。
安全了……至少暂时是的。
然后，那冰冷而现实的触感再次提醒他——
他还是光的！
夜风从木板的缝隙钻进来，亲吻着他裸露的皮肤，比在开阔地里更添了几分羞耻。
他借着从木板缝隙和破窗户洞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弥漫着淡淡霉味、木料味和尘土气息的屋里摸索起来。
角落堆着锄头、斧子、锯子……
冰凉坚硬，毫无用处！
旁边扔着几个麻袋……
入手粗糙，味道感人，而且上面的窟窿眼比布料还多！
最后，他的手指在另一个角落碰到了一团柔软却粗糙的、带着明显霉味和汗渍的布料。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其拽出来，抖开一看——
是一件老王头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沾着干涸泥点、可疑污渍和浓重体味的破旧粗布外套，以及一条同样饱经风霜、颜色褪得发白、裤腿明显短一截的土布裤子。
卜西海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胃里一阵翻腾。
想他卜大少爷，前世今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穿的都是高级定制，接触的都是顶尖科技产物，就算刚才“失去”的那身看似普通的衣衫，也是价值不菲的云纹锦！
现在，居然要让他娇生惯养的皮肤，亲密接触这……
这凝聚了劳动人民“醇厚”岁月精华与汗液结晶的“古董”？
但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月光下白花花的身子，又感受了一下屋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的空气，以及那实实在在的羞耻感。
“唉……”他认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系统兄，不，规则大佬，这就是‘得到’逃命机会的附加代价吗？您的品味……能不能稍微与时俱进一点？”
他捏着鼻子，动作僵硬得像是个提线木偶，开始往身上套那身充满“故事”的衣服。
裤子又紧又硬，绷在腿上行动不便；外套更是硬得像浸过水的铠甲，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磨难皮肤，浑身刺挠得他想原地跳舞。
正当他手忙脚乱地跟那件扣子都快掉光、需要极大技巧才能系上的外套搏斗时，木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
卜西海动作瞬间僵住！
不好！
“观众”要醒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赶紧把最后一个关键的扣子系上，结果越急越乱，手指都不听使唤，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扣子在他用力一拽之下，“啪”一声轻响，直接崩飞了出去，不知弹到了哪个黑暗的角落，踪迹全无。
而此时，艾筱溪的眼睛，恰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迷茫的视线逐渐适应了屋内的昏暗。
清冷的月光从最大的那个木板缝隙斜射进来，如同一盏精准的聚光灯，正好勾勒出卜西海此刻的全身形象——
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皱巴巴、脏兮兮、明显小了一号的粗布衣裤，因为少了最关键的一个扣子，衣襟无奈地半敞着，露出里面……
嗯，得益于平日养尊处优还算白皙、但此刻也沾了灰尘的胸膛和一小截锁骨。
头发凌乱如同鸟窝，脸上还横七竖八地蹭着不知道是泥垢、血痕还是汗水的道子，整个人看起来……
活脱脱一个刚被仇家打劫完、仓皇逃入山林的落难公子，或者更贴切点，一个刚干完一票却没来得及换衣服的、业务水平堪忧的山野毛贼，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落魄”二字。
艾筱溪迷茫的眼神在他身上聚焦，愣了三秒钟，大脑似乎在处理这极具冲击力的视觉信息。
然后——
“噗嗤……”
她没能忍住，发出一声极其微弱，但在万籁俱寂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的笑声。
虽然立刻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牵动变成了压抑的咳嗽，但那明显弯起的嘴角，和那双刚刚还盛满恐惧的大眼睛里瞬间点亮了的、熟悉又带着几分促狭的光彩，明确无误地表达了她的核心情绪——
毫不留情的嘲笑。
卜西海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黑得能与锅底称兄道弟。
他堂堂卜西海，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灵异危机，失去了宝贵的系统，牺牲了引以为傲的颜值和所有尊严，好不容易才从那鬼地方逃出生天，换来的第一件事，居然……
是被这个他名义上的“恶毒女配”嘲笑穿着？！
“咳……傻，傻蛋儿……”
艾筱溪一边咳一边笑，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明显的调侃，“你……你这是刚去哪个丐帮……完成入职培训了吗？”
她甚至艰难地抬起手指，指了指他敞开的衣襟，“还……还挺‘豪放’……”
卜西海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保持风度，不能跟一个刚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他板着脸，试图用眼神释放杀气来维持自己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威严，结果一开口，自己都觉得那语气虚得毫无气势：
“闭嘴！再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回林子里，让你跟那个喜欢滴答滴答的家伙作伴去！”
艾筱溪果然止住了笑声，倒不是完全被吓的，更多是又被勾起了那恐怖回忆，小脸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物，往那张硬邦邦的木床里缩了缩，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
卜西海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惊魂未定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嘲笑而燃起的火苗，莫名地就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无奈和……
或许是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少，她还有力气嘲笑他，说明情况没那么糟。
他走过去，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腔调，语气却下意识地放缓了些：“感觉怎么样？还能自己走吗？这地方不能久留，我们得赶紧回家。”
艾筱溪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立刻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得厉害，尤其是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估计是之前在那片鬼林子里亡命奔逃时不小心扭伤了。
她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小声道：“脚……脚好痛，没力气……”
卜西海看着她又看了看门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麻烦！
他就知道！
他认命地弯下腰，将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背脊朝向了她：“上来，我背你。快点！”
艾筱溪看着他身上那身滑稽又狼狈的装扮，再看了看他虽然满脸写着嫌弃、却依旧稳稳蹲在那里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脸颊似乎微微泛起了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最终还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将轻飘飘的身体趴在了他的背上。
卜西海稳稳地背起她，感受着身后那几乎没什么分量的重量，以及她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心中微微一动，一种异样的感觉悄然蔓延，却被他立刻压下。
他再次确认门闩插得牢固，然后深吸一口这混合着木屋霉味、尘土味、自己身上破衣服的汗味、以及艾筱溪发间残留的、极其淡的……
嗯，好像是之前烤鱼时沾染的烟火气？
这复杂而真实的气息，推开门，再次踏入了月光清辉笼罩下的林地。
这一次，目标明确——回家！
于是，深夜静谧的林间小径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穿着破烂不合身粗布衣服、衣襟敞露、头发凌乱的少年，背着一个衣衫略显凌乱、脸色苍白却眼神重新焕发出灵动光彩的少女，两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难，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
嗯，落难主仆相依为命、深夜跋涉归家的画面。
“喂，卜西海，”艾筱溪趴在他不算厚实却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背上，小声开口，声音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伏，“你的衣服……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不像你的风格。还有，我们最后……是怎么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
卜西海脚步稳健，目视前方，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一种不愿多提的沉闷：“代价。别问。”有些事，知道太多对她没好处。
“哦……”艾筱溪识趣地没再追问，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只听得见他有节奏的脚步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捏和真诚，“那个……谢谢你啊。”
卜西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托着她腿弯的手臂，不自觉地稍稍收紧了些，脚步也迈得更稳了。
月光将两人紧密相依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归途的落叶之上，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前方的灯火越来越清晰，人间烟火气仿佛已经触手可及，带着令人向往的温暖。
只是，卜西海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他右手的枯萎如同一个永恒的警示，体内那全新的、更加不可控也更加危险的“失去”规则蠢蠢欲动，还有那片森林深处尚未解决的、散发着滴答声的恐怖根源……
都像无形的阴影，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但至少在此刻，他背着这个平时吵吵嚷嚷、关键时刻却意外坚韧的“恶毒女配”，踏踏实实地走在返回人间的路上。
背后的重量很轻，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至于明天将要面对什么？
比如，如何跟他那位“只是个搞科技公司”的老爸解释他这身足以进军时尚灾难界的行头、手上诡异的伤势、以及背回来的这位昏迷但现在醒了少女？
比如，如何应对那片诡异森林可能并未结束、甚至因他们逃脱而升级的后续麻烦？
比如，如何重新认识并掌控这没了系统引导、变得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的“失去”与“得到”的规则？
……
卜西海甩了甩头，仿佛想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甩开。
船到桥头自然直。
“先回家再说。”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背后的少女嘟囔了一句，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喂！你慢点！颠死我了！”艾筱溪在他背上发出小声的抗议，手臂却环得更紧了些。
“再啰嗦真把你扔下去自己走！”
“……恶毒反派！”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