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几个小太监的哄笑声还在院子里回荡，尖利又刻薄。
“怎么，不乐意了？”
胖太监往前走了一步，用肥硕的指头几乎要戳到魏晋的鼻子上。
“一个伺候疯子的废物，还敢给咱们摆脸色？”
“告诉你，在这宫里，死个把人比死只蚂蚁还容易。”
“识相的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魏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胖太监，看着他头顶上飘过的一行行文字。
【这小子看着瘦弱，眼神倒挺吓人。】
【不过是个冷宫的倒霉鬼，怕他个球！】
【等会儿李公公来了，看他怎么死。】
李公公？
魏晋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
看来，把他扔到冷宫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惊喜”等着他。
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更不能和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纠缠。
他的目标，是食物，是柴火，是让那个女人看到他的价值。
魏晋收回了视线，那瞬间的冷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他甚至还对着胖太监，再次弯了弯腰。
“是小的冒昧了，几位公公莫怪。”
说完，他不再看那几人一眼，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
胖太监被他这一下弄得有些发懵，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呸！什么玩意儿！”
他朝着魏晋的背影啐了一口。
魏晋没有回头。
他径直穿过杂事房的院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御膳房。
皇宫里所有吃食的来源地。
那里等级更加森严，但也只有那里，才有可能弄到真正的食物。
走了将近两刻钟，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混杂着柴火的烟火气，钻入鼻腔。
御膳房到了。
这里与冷宫的死寂、杂事房的腌臜截然不同。
人声鼎沸，热气蒸腾。
太监们端着各式各样的食盒，行色匆匆，吆喝声此起彼伏。
切菜的剁剁声，炒菜的刺啦声，构成了一曲独属于皇宫的交响。
魏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寒意与晦气都压了下去，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走了进去。
他绕开那些忙碌的掌勺太监，找到了一个专门负责分发各宫份例的窗口。
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干净青衣，下巴留着几颗黑痣的太监正坐在窗口后面，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他就是负责这片区域的张太监。
魏晋上前，恭敬地躬身。
“张公公，小的来领冷宫的份例。”
张太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冷宫？”
他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旁边一个角落，随手拎起一个破旧的食盒，扔在窗台上。
动作粗暴，发出“砰”的一声。
“拿去。”
魏晋打开食盒。
里面只有一碗已经结块的陈米饭，上面飘着几根蔫黄的菜叶。
一股明显的馊味扑面而来。
魏晋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张太监。
“张公公，这饭……”
张太监终于舍得正眼看他了，脸上满是嘲弄。
“怎么？嫌不好？”
“冷宫的那位，如今也就是个庶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有的吃还挑三拣四，真当自己还是个人物？”
魏晋看着他头顶浮现的文字。
【哼，冷宫的废物还想吃好的？正好把这馊饭处理了。】
【这小子看着面生，估计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正好拿他立立威。】
魏晋合上食盒，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开口。
“公公说的是。”
“只是那位主子身子弱，吃不得这等饭食。”
“还请公公行个方便，换一份新鲜的。”
“哪怕是些剩饭剩菜也行。”
张太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方便？咱家这里，最不方便的就是方便！”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魏晋手里的食盒打翻在地。
“哗啦。”
馊饭和菜叶洒了一地，黏腻地沾在了魏晋的鞋面上。
周围几个路过的小太监立刻停下脚步，围了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哟，这不是张公公吗？又在教训新人呢？”
“冷宫来的？那不是活该吗？”
张太监很满意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晋，下巴抬得更高了。
“不想吃就别吃！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赶紧给咱家把地舔干净了滚！”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魏晋站在原地，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态。
他看到了林婉儿的渴望。
【莲子羹……】
【娘亲做的莲子羹……】
那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被他牢牢记住。
他必须拿到莲子。
他必须带回一碗热粥。
这是他许下的承诺。
也是他活下去的敲门砖。
一阵新的弹幕，在张太监的头顶缓缓浮现。
【弱点：暗中偷盗御用贡品燕窝，经由西角门，交予宫外的王记商铺贩卖。】
魏晋的身体动了。
他没有去捡地上的食盒，也没有去擦拭鞋上的污物。
他只是慢慢地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张太监。
然后，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道。
“今儿个天气真不好，灰蒙蒙的。”
“西角门那边，风估计更大。”
张太监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魏晋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
“听说王记商铺的生意最近不错。”
“尤其是他们新得的那批‘货’，成色极好。”
“也不知是不是宫里流出去的。”
“要是被内务府查出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特别是那上好的贡品燕窝……”
魏晋每说一个词，张太监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燕窝”两个字从魏晋嘴里吐出来时，张太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头顶的弹幕，此刻已经炸开了锅。
【他怎么知道的？！】
【他到底是谁？！】
【不可能！这件事天知地知！】
【他是在诈我？不，他连王记商铺都知道！他肯定知道什么！】
【完了，完了，要死，要死！】
魏晋不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太监，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阴暗的秘密。
周围看热闹的小太监们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张太监的反应太奇怪了。
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现在却抖得和筛糠一样。
“扑通。”
张太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他扶着窗台，强行稳住身形，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到扭曲的笑容。
“哎哟！这位小公公，您看我这狗眼！”
“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啊！”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声音清脆响亮。
“是小的该死！是小的不懂事，冲撞了您！”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狗奴才一般见识！”
这戏剧性的转变，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魏晋依旧面无波澜。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污物。
张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冲着旁边一个发愣的小太监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给这位公公擦干净！”
“没看到公公的鞋脏了吗！”
他又转过头，对着魏晋点头哈腰。
“公公，您别站着了，里边请，里边请。”
“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的马上给您准备！”
魏晋没有动。
“不必了。”
“我就要冷宫的份例。”
“哦，对了。”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那位主子最近想喝点甜汤。”
“给我包一包上好的莲子。”
“莲子？”
张太监愣了一下，随即疯狂点头。
“有！有！必须有！”
“您等着，小的亲自去给您拿最好的！”
他连滚带爬地跑进库房，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崭新的大食盒，还有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恭恭敬敬地递到魏晋面前。
“公公，您要的东西。”
魏晋打开食盒。
里面是四菜一汤，白米饭上还卧着一个油亮的鸡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他又掂了掂那包莲子，分量十足。
“有劳了。”
魏晋拎起食盒，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没有再多看张太监一眼。
身后，张太监还保持着九十度躬身的姿势，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直到魏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御膳房门口，他才敢慢慢直起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
回到冷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林婉儿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蹲在院中，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魏晋没有打扰她。
他放下食盒，从破败的殿内找出几块还算干燥的木料，又寻了火石。
很快，一小簇温暖的火苗在寂静的院落里跳动起来。
他架起一口在御膳房顺手拿来的小锅，清洗莲子，倒入清水，静静地熬煮。
咕嘟，咕嘟。
水汽氤氲，莲子独特的清香渐渐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魏晋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走到林婉儿身后。
“娘娘，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林婉儿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
当她看到魏晋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时，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汤。
她的手指，冰冷。
碗，却是滚烫的。
她低头，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很慢，很轻。
一滴晶莹的液体，悄无声T声地落入碗中，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魏晋的视野里，一行清晰的文字浮现。
【林婉儿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初步信任。】
成了。
就在这一刻，院门外，响起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华丽的太监，带着两个随从，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声音尖细。
“哟，这冷宫还挺热闹。”
“咱家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探望探望。”
魏晋抬头看向来人。
一行血红的文字，在他头顶上方，狰狞地跳动着。
【奉贵妃娘娘之命，送这个假太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