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宫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沉重而透明。
皇帝的问话悬在半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为陛下分忧。
这五个字，从一个最低贱的扫洒太监口中说出，本该是天大的笑话。
可此刻，无人能笑得出来。
“你要去何处？”
皇帝的探究，化作实质的压力，笼罩在魏晋的头顶。
魏晋的额头依旧贴着冰凉的金砖，他没有抬头。
“回陛下，奴才想去司礼监。”
此言一出，满院俱静。
连皇帝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忪。
司礼监？
那是内廷十二监之首，是宦官权力的顶峰。
秉笔太监替皇帝朱批奏折，掌印太监执掌玉玺，权势滔天，堪比外朝的内阁首辅。
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无数小太监里层层搏杀、熬了数十年资历才爬上去的人精。
一个扫洒太监，刚刚立了些许微功，不求金银，不求官职，张口就要去司礼监？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而是痴人说梦。
周围侍立的老太监们，看魏晋的反应，已经从刚才的惊讶变成了看疯子一般的怜悯。
皇帝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司礼监可不是扫地的地方。”
“奴才明白。”
魏晋的回答依旧平稳。
“奴才斗胆，陛下今日之怒，非为李贵妃一人，而是为宫闱之内，竟有人能轻易蒙蔽圣听，操纵禁军，搅乱朝纲。”
“奴才人微言轻，但有一颗为陛下剔除奸佞之心。”
“金银财帛，只能装点奴才一人之陋室。而若能入司礼监，为陛下审阅文书，辨析情报，查缺补漏，或可为陛下守住一丝清明，为这巍巍皇城，添一块安稳的基石。”
这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在场的老太监们个个心头剧震。
他们混迹宫中一生，钻营的不过是权势与富贵。
何曾听过这等“为国为民”的赤诚之言？
虽然这话从一个太监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怪异，但配合着魏晋刚刚立下的奇功，竟产生了一种荒谬却又动人的力量。
皇帝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地上那个瘦削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以来，被身边人蒙蔽的次数。
想起了那些阳奉阴违，结党营私的宦官。
这个叫魏晋的小太监，心思缜密，洞察入微，更难得的是，他似乎……真的有一颗不一样的忠心。
“你很有趣。”
皇帝的评价，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既然你有此心，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传朕旨意。”
皇帝站起身，俯瞰着脚下的魏晋。
“着魏晋，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随堂，即刻上任。”
一言既出。
满场死寂。
秉笔太监随堂！
那虽无品级，却是司礼监的核心职位，每日跟在秉笔太监身边，整理、抄录、传递的都是关乎国朝大政的机密文书！
多少太监熬白了头，都摸不到那个门槛。
而魏晋，这个昨日还在扫地的奴才，一步登天。
“奴才，叩谢陛下天恩！”
魏晋重重叩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狂喜，只有一如既往的沉稳。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直到那明黄的背影彻底消失，院中的其他人才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道视线，混杂着嫉妒、惊疑、怨毒，齐刷刷地钉在魏晋的身上。
他成了所有宦官眼中的一根刺。
一个奉旨前来司礼监的太监，领着魏晋穿过一道道宫门。
越往内廷深处走，四周就越是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墨香与纸张的微朽气息，混杂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里就是大周朝的权力心脏之一，司礼监。
这里的太监，穿着统一的深青色宦官服，行走间悄无声息，每个人都低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流露。
他们看到魏晋身上那件还未换下的、最低等的灰布太监服，又看到领路太监那不情愿的神态，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轻蔑。
“王公公，人带来了。”
领路的太监在一间陈设典雅，飘着顶级龙涎香的公房前停下，对着里面恭敬地禀报。
魏晋垂首而立，他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审视从门内投射出来，在他身上刮过。
“进来吧。”
一个略显尖细，却又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的嗓音响起。
魏晋迈步而入。
只见书案之后，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太监。
他面皮白净，没有胡须，一双眼睛狭长，眼角堆着细密的褶子，穿着一身比旁人精致数倍的绯色蟒袍。
这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太子在宦官集团中的头号心腹。
王振并未看魏晋，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新来的？叫什么？”
“回公公，奴才魏晋。”
“魏晋。”
王振重复了一遍，抬起那双狭长的眼。
“陛下亲点的随堂，真是天大的福分。”
他的话听似夸奖，却让人背脊发凉。
王振的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扫地的，居然被陛下直接安插进了司礼监？这是要在我身边放一颗钉子？还是说，这小子走了宸妃或是皇后的路子？】
【不行，不能让他接触到核心的文书。】
【得找个由头，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干不好就自己滚蛋，也堵得上陛下的嘴。】
王振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和蔼的笑意。
“魏晋啊，你初来乍到，司礼监的规矩多，事务也繁杂。”
他站起身，指了指旁边堆积的几摞奏本。
“这些，是需要誊抄分发的急件。”
他又指了指另一侧。
“那边，是各监部送来的采办用度，需要核对入账。”
最后，他随手朝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方向一指。
“还有文渊阁的南库，堆了几十年的废旧档案，一直没人手去整理，尘土都能埋人了。”
“你是个聪明人，陛下看重你，咱家也不能慢待你。这几样差事，你选一个吧。”
在场的其他太监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态。
谁都听得出来，前两样是能接触到权力的美差，而最后一样，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苦差、杂差。
把一个皇帝亲点的人发配去故纸堆里，这手段，高明。
魏晋仿佛没有听出这其中的机锋。
他顺着王振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躬身行礼。
“多谢王公公体恤。”
“奴才愚钝，怕办不好誊抄核对的精细活，误了公公的大事。”
“奴才愿去文渊阁南库，整理旧档。”
“奴才觉得，万丈高楼平地起，想要为陛下、为公公分忧，就该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把那些无人问津的故纸堆梳理清楚，或许也能为我朝寻回一些被遗忘的经验教训。”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
王振都愣了一下。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被堵了回去。
居然有人会主动选那个垃圾堆？
也好。
既然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那就怪不得咱家了。
“好！有志气！”
王振抚掌。
“咱家就喜欢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
“去吧，好好干，需要什么，只管跟库房说。”
这句客套话，谁都明白是空头支票。
“谢公公。”
魏晋再次行礼，而后转身退出。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幸灾乐祸的视线。
文渊阁南库。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与霉味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无数巨大的书架顶天立地，上面塞满了发黄、破损的卷宗，许多卷宗甚至散落在地，堆成了小山。
这里就是司礼监的“坟场”。
所有被认为失去价值、甚至带着禁忌的文书，最终都会被扔到这里，静静等待腐烂。
魏晋关上了身后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昏暗与寂静中，他站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脱离底层，进入权力中枢。
第一步，完成了。
他的脑海中，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界面悄然浮现。
【身份已更新：司礼监随堂太监】
【权限已解锁：皇家档案库（初级）】
魏晋的意识，沉入了这个界面之中。
他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实体卷宗。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关键词搜索】
一个淡蓝色的输入框出现在他“眼前”。
魏晋的意念，在输入框中精准地写入了几个字。
【前朝藩王，赵朔。】
这位藩王，是前朝末年最有实力争夺天下的皇子，却在决战前夕暴毙，其麾下大军与积累了百年的财富，也随之烟消云散，成为一桩悬案。
【正在搜索……】
【搜索范围：文渊阁南库……】
【匹配到相关记录1274条……正在进行语义关联与加密信息筛查……】
幽蓝色的数据流飞速闪过。
片刻之后。
【叮！】
【于《永乐二十三年，秋，西山大营军备第七批次入库考记》卷宗中，发现高强度加密信息。】
魏晋的意念立刻集中过去。
那是一份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军备清单，记录着弓弩、甲胄的数量。
但在他的“视野”里，其中几行字迹，散发着与其他文字截然不同的微光。
“长弓七百，铁甲三百，羽箭十万……”
这些文字被他的能力重新组合，形成了一段全新的、毫无关联的信息。
【朔龙之藏，隐于九幽。欲启其门，需持晨露玉梳，方可一窥天机。】
晨露玉梳？
魏晋的意念再次一动。
【搜索：晨露玉梳。】
【正在搜索……】
【匹配成功。物品记录：晨露玉梳，乃前朝贡品，于本朝开国时收入内库。太祖皇帝后将其赏赐于……静太妃。】
静太妃。
一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在深宫角落的名字。
魏晋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一抹旁人无法察觉的精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
宝藏的线索，找到了。
（本章完）
（字数：24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