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四年大学生活,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转眼,就到了大四下半学期,毕业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校园。空气里弥漫着离愁别绪、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最后的疯狂。
林晚站在人生的又一个十字路口。考研、考公、找工作……每一条路都代表着一种未知的可能。宿舍夜谈的话题,从明星八卦、学业压力,变成了现实无比的offer比较、户口、薪资和未来规划。
顾言的消息,林晚断断续续地听着。他似乎不打算考研,很早就确定要出国深造,目标是美国一所顶尖的建筑学院。以他的成绩和履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和那位系花女友,据说在大三时就分手了,原因众说纷纭。这些消息,林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她和他,自从大二那个雪夜后,就再没有过像样的交谈。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只是点头微笑,便擦肩而过,像最普通的校友。
林晚自己也面临着抉择。她成绩不错,有机会保送本校的研究生。父母希望她继续深造,找个稳定的工作。但内心深处,她有一种想要走出去看看的冲动。她向几家南方的媒体和文化公司投了简历,也意外地收到了一家位于上海、在业内颇有名气的文化传媒公司的面试通知。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对方对她在校期间的经历,尤其是在广播站和校刊的表现很感兴趣,给了她实习offer。这意味着,如果她接受,毕业后就要去上海,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是选择安稳的、熟悉的北京,留在有A大光环庇护的校园里,还是去挑战充满不确定性的南方,从事自己感兴趣的行业?林晚犹豫不决。她下意识地,还是会将顾言的选择作为参照。他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了,而自己,是否还要固守在这座有他痕迹的城市?
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四月,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如云似霞。学校举办大型招聘会,人山人海。林晚投完几份简历,从体育馆拥挤的人潮中挤出来,觉得有些窒息,便走到体育馆后面相对安静的小路上透气。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言。他倚在一棵开满花的樱花树下,正在讲电话。他背对着她,声音不大,但林晚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话语。
“……妈,我知道。但去美国是我早就规划好的,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改变……对,签证已经在办了……她?我们已经结束了,我的未来里没有计划她,就这样吧。”
他的语气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林晚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无意偷听,但他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耳朵里。他口中的“她”,是指前女友吗?原来,他是这样干脆利落、目标明确的人。对于不在他未来规划里的人事物,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顾言挂了电话,转过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晚。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林晚?这么巧。”他走过来。
“嗯……我来招聘会看看。”林晚有些局促。
“找到合适的了吗?”顾言很自然地问道,仿佛刚才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电话不是他打的一样。
“还在看。你呢?确定要出国了?”林晚问,虽然早已知道答案。
“嗯,差不多了。去美国。”顾言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喧闹的招聘会场馆,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然,“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挤破头去找工作,国内的环境……也就那样吧。出去看看,视野会不一样。”
他的话很自然,没有刻意炫耀,却让林晚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已然存在的、巨大的认知差距。他的舞台是世界级的,而大多数人的挣扎,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也就那样吧”。
那一刻,林晚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她不要再留在北京了。这里充满了他的影子,也充满了这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距离感。她要去上海,去一个没有他光环笼罩的地方,凭自己的努力,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不要做那个永远在仰望他的人,她要走自己的路,哪怕那条路充满荆棘。
“挺好的,祝你前程似锦。”林晚微笑着说,语气真诚而平静。
“你也是。”顾言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说,“以后常联系。”
“好,常联系。”林晚应道。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毕业之后,天各一方,所谓的“常联系”,大多会沉入彼此通讯录的底层,再无音讯。
这次短暂的相遇,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晚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催生了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她回到宿舍,立刻给上海的那家公司回了邮件,接受了实习offer。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混乱。毕业论文答辩、拍毕业照、吃散伙饭……每一件事都像是在为青春画上句点。班级组织了一次毕业聚餐,地点在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餐厅。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气氛从一开始的热闹喧哗,渐渐变得伤感。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开着,有人抱在一起哭,有人大声唱着跑调的歌,有人借着酒劲向暗恋多年的人表白。
顾言也来了,他是人群的中心,被同学们围着敬酒、合影。他喝了不少,脸上带着醉意,但依旧保持着风度。林晚和苏晓坐在一起,安静地看着这喧闹的场面。她们也喝了酒,脸颊红红的。
聚餐进行到高潮,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了顾言面前。在众人的起哄下,他选择了“真心话”。
提问的是班里一个平时很活泼的男生,他大声问:“顾言!老实交代,高中三年,加上大学四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喜欢过我们班哪个女生?”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这几乎是全班同学,尤其是女生们,心底的一个公开的秘密。连林晚,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亲耳听到,终究是不同的。
顾言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带着醉意的目光扫过全场,似乎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又似乎谁都没有看。最后,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用那种惯有的、略带戏谑的语气说:“当然有啊。”
“谁?是谁?”大家兴奋地追问。
“嗯……”顾言拖长了声音,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比如……咱们学习委员?她认真收作业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指的学习委员,是高中时班上一个成绩很好、长相清秀的女生,但不是林晚。大家发出意有所指的起哄声,那个被点名的女生顿时羞红了脸。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像坐过山车一样,从高空猛然坠落。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他口中说出别人的名字,那种尖锐的刺痛感,还是清晰地传遍了四肢百骸。她低下头,假装去夹菜,掩饰瞬间湿润的眼眶。
原来,连一瞬间的“可能”,都不曾有过。她的七年,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与她无关的独角戏。
游戏还在继续,气氛重新变得喧闹。但林晚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反复拍打着脸颊,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微红、神色狼狈的自己。她以为她早已释怀,原来并没有。七年的暗恋,像一根深深扎进肉里的刺,平时不碰不觉,一旦触及,依旧是钻心的疼。
等她调整好情绪回到包厢时,发现顾言正站在包厢外的走廊上抽烟。他靠在墙上,侧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看到林晚,他掐灭了烟。
“没事吧?”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摇摇头:“没事。”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其他包厢的喧哗声。
“林晚。”顾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其实……”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高中那时候,谢谢你。”
林晚疑惑地抬起头。
“谢谢你的伞?”她下意识地问,指的是高二期末那次。但说完就觉得不对,那次是他借伞给她。
顾言却笑了,摇摇头:“不是。是谢谢……你的安静。”
林晚愣住了。
“高三那时候,压力很大。有时候,安静地待着,反而让人觉得……放松。”他的话说得有些含糊,但林晚似乎听懂了。他指的是那次在楼梯间的黑暗里,她无声的陪伴吗?
他还想说什么,包厢里有人出来叫他,说大家要合影了。顾言应了一声,对林晚说:“进去吧。”
最后的集体合影,大家都挤作一团。林晚站在了最边上的位置,而顾言,被大家推到了最中间。相机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林晚的脸上带着毕业标准式的微笑,而她的青春,她长达七年的暗恋,似乎也就在这一片耀眼的白光中,定格,然后宣告结束。
散场时,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林晚和苏晓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在餐厅门口,顾言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你们怎么回去?需要送吗?”他问。
“不用,我们打车。”苏晓大着舌头说。
顾言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夜色中,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林晚,”他叫住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邮箱地址,“这是我的邮箱,到了那边,如果……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发邮件。”
林晚接过那张纸条,指尖微微颤抖。这算是什么呢?是客套,还是……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她不知道。
“好。”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
“保重。”顾言说。
“你也是,一路顺风。”林晚说。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他们就在餐厅门口,像最普通的朋友一样道别。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汇入北京初夏夜晚的车水马龙之中。
林晚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她摊开手心,看着那张写着邮箱地址的纸条。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将它撕成碎片,伸出手,让纸屑随风飘散,消失在夜色里。
苏晓惊讶地看着她:“晚晚,你……”
林晚转过头,对苏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眼泪却同时滑落:“晓晓,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这场持续了七年的、无声的暗恋。她追随着他的脚步,拼尽全力,终于和他站在了同一高度,看到了同样的风景。但她也终于明白,平行线即使无限靠近,也永不相交。
她感激他,是他这盏遥远的灯,照亮了她曾经晦暗不明的成长之路,让她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但未来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毕业典礼后,林晚没有过多停留。她打包了四年的行李,将那些与顾言有关的、零零碎碎的“收藏”——那张解题笔记、偷拍的照片、写满心事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封存在一个盒子里,塞进了床底最深处。然后,她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目的地:上海。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她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心中没有太多伤感,反而有一种新生的期待和勇气。
再见了,北京。
再见了,顾言。
再见了,我寂静无声的少女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