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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颍州行辕的烛火,在伯颜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不定。他刚刚听完黑煞长老关于临安局势、尤其是那“不明势力”与青衫面具客的汇报,粗犷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指节在铺展于帅案上的巨幅舆图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舆图并非寻常军事地图,上面用朱砂与墨笔勾勒出山川河流、州府城池的同时,还标注了许多奇异的符号与蜿蜒的虚线,仿佛描绘着某种无形的脉络。若是有精通风水地脉之学的高人在此,定会骇然发现,这竟是一张描绘中原地气运行的“龙脉图”!

“李将军那边,对临安的‘小动静’,似乎并不意外?”伯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黑煞长老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回元帅,李将军只道一切尽在掌握,那萧家女娃逃不出他的掌心。至于那青衫客与新兴势力,他似乎……并未十分在意。”

伯颜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李延宗是他倚重的臂膀,也是他需要时刻提防的毒蛇。此人能力超群,心思深沉,更与那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神秘“组织”牵扯极深。他投靠大元,所求绝非寻常富贵。这次北巡,名义上是视察防务,实则核心任务之一,便是借助李延宗及其背后组织的力量,搜寻那关乎国运的“龙气节点”。

“尽在掌握?”伯颜目光掠过舆图上临安的位置,那里被朱笔特意圈出,“但愿如此。传国玉玺的秘密,关乎大汗千秋伟业,更关乎……长生天赐予的永恒契机,不容有失。”

“长生?”黑煞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敬畏。即便是他这等邪派巨擘,对那传说中的“长生之秘”也难免心动。

伯颜没有解释,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他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思绪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回到了大都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回到了觐见大汗薛禅(忽必烈)的那个夜晚。

“……伯颜,朕知你忠心,亦知你骁勇。然征服疆土易,收服人心难,更要紧的是,稳固我大元国祚,传之万世。”薛禅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渴望,“前朝宋室,虽孱弱,却占据中原龙兴之地数百年,其传国玉玺,据宫廷秘录记载,并非凡物。它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与秦始皇当年寻求长生不老药之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始皇……长生?”当时的伯颜心中巨震。

“不错。”薛禅汗目光灼灼,“古籍残卷有云,始皇统一六国,聚天下金铁铸十二金人,并非只为彰显武功,更是为了镇压、汇聚九州龙气。而那方和氏璧所琢的传国玉玺,便是掌控这庞大龙气脉络的钥匙!得之,不仅能定鼎江山,更可能……窥得长生之门径!”

伯颜至今记得薛禅汗眼中那混合着帝王野心与对生命渴望的炽热光芒。也正是在那时,他真正明白了此次南征,除了开疆拓土,更肩负着为蒙古帝国、为黄金家族寻找这“永恒之基”的绝密使命。

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南宋旧都临安,指向了世代守护玉玺秘密的萧家。萧家虽灭,但秘密并未随之湮灭。李延宗投诚时带来的最大筹码,便是关于萧家守护着寻找真正玉玺下落的“钥匙”这一情报。

“钥匙……星钥……龙气节点……”伯颜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回舆图。根据李延宗背后组织提供的零碎信息以及元廷自身搜集的古老记载,传国玉玺的真正力量,需要与特定的“龙气节点”共鸣方能激发。而这些节点,往往与地脉奇异之处、前朝重要遗迹,或是承载了特殊历史印记的金石古物相关联。

他下达给赵书记官的密令,正是基于此。他要将临安及周边翻个底朝天,找出所有可能的线索。

“报——”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元帅,江北道宣慰使求见,有紧急军务。”

伯颜收敛心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硬:“让他进来。”

军务繁杂,北伐虽大局已定,但残余宋军的抵抗、地方治安的维稳、粮草军械的调配,千头万绪。伯颜很快沉浸到繁琐的军政事务中,仿佛刚才那关于长生与龙气的遐思,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那颗名为“永恒”的种子,已然生根发芽。这驱动力,远比开疆拓土更为原始,也更为强烈。

临安城,伯颜府邸。

萧靖安轻轻放下手中墨蝶送来的最新密报,指尖在“归云庄”、“北地药材”、“疑似据点”几个词上划过,眼神锐利如刀。墨蝶和石兰的调查越来越深入,这个“归云庄”的疑点也越来越多。它不仅大量收购治疗内腑经脉的药材,庄内人员行事诡秘,更关键的是,柳轻衣通过“暗香”网络,从一个往来南北的行商口中套出消息,曾有人在江北颍州附近,见过与“归云庄”管家形容相似的人,与元军后勤系统的人有过接触。

江北颍州……伯颜和李延宗此刻正在那里!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萧靖安几乎可以肯定,这“归云庄”即便不是伯颜或李延宗的直属势力,也必然与他们搜寻“龙气节点”的行动密切相关。那些治疗内腑经脉的药材,用途恐怕非同一般。

与此同时,赵书记官那边也传来了进展。在“暗香”成员(以金石爱好者身份)的“协助”下,他对临安及周边地区的古籍、方志、碑刻进行了初步梳理,发现了几处值得注意的地点:一是栖霞山(萧靖安得到星钥之处),古志记载曾有“星陨如雨”的异象;二是西湖雷峰塔地宫,传说镇压着某种地脉邪气;三是临安旧皇城遗址下的前朝秘库,据说藏有众多未被元军发现的珍玩古籍;四是城外五十里处的“潜龙渊”,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地下潭,常年云雾缭绕,民间传说有龙影隐现。

这些地点,或多或少都与“星陨”、“地脉”、“前朝”、“龙”等元素相关,完美契合了那封北地密令的要求。赵书记官如获至宝,正准备整理成册,通过秘密渠道上报。

萧靖安看着这份名单,心中冷笑。伯颜和李延宗果然在按图索骥。而她,则借着赵书记官的手,巧妙地引导着他们的调查方向,甚至将栖霞山这个她已经得手的地方,也混入了名单之中,既能混淆视听,也能借此观察他们的反应。

“是时候去探一探那‘归云庄’的虚实了。”萧靖安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一直被动等待情报不是她的风格,她需要主动出击,掌握更多主动权。

是夜,月黑风高。

萧靖安换上一身紧致的夜行衣,将明月斩负于背后,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伯颜府邸,直奔城西南的“归云庄”。

“归云庄”占地颇广,背靠一片丘陵,庄墙高耸,隐约可见内部亭台楼阁的轮廓,守卫看似并不森严,但萧靖安凭借《听雪心经》带来的敏锐感知,能察觉到几处暗哨的气息,分布得颇有章法。

她并未从正门或侧墙潜入,而是绕到庄后丘陵,选择了一处林木茂密、地势稍高的位置,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庄墙,伏在墙头阴影中,仔细观察。

庄内大部分区域一片漆黑,唯有深处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还亮着灯火,且有隐隐的药香传来。

萧靖安屏息凝神,将《冰心诀》的内力运转到极致,收敛周身气息,如同融入了夜色。她施展流云步,借着建筑物和树木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向那小楼靠近。

越是接近,药香越是浓郁,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小楼周围戒备明显森严了许多,明哨暗哨交错,几乎封锁了所有角度。

萧靖安耐心极佳,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等待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抓住两名巡逻守卫交错而过的瞬间空隙,身形如一道淡烟,悄无声息地掠至小楼背阴处,足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便如灵猫般翻上了二楼的屋檐,伏身于阴影中,透过窗纸的细微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楼内陈设简单,更像是一处临时诊疗之所。数名穿着元军底层号衣、但气质精悍的汉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不醒,身上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一名须发皆白、穿着葛布长衫的老者,正皱着眉头,在一个药碾中研磨着药材,旁边摆放的,正是之前情报中提到的那几味治疗内腑经脉的珍稀药材。

更让萧靖安心头一震的是,她在那老者的药箱旁,看到了一枚随意放置的令牌——那令牌非金非铁,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的,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苍狼!

苍狼令牌!这是蒙古皇室直属的“怯薛”侍卫的标识!这些受伤的人,是伯颜的亲卫“怯薛”!

他们为何会秘密出现在江南的“归云庄”?又为何身受如此严重的内伤?看那伤势,并非寻常刀剑所致,倒像是被极其阴柔霸道的内力所伤,震断了经脉!

难道……他们是在搜寻“龙气节点”时,遭遇了不测?是谁有能力将伯颜的精锐亲卫伤至如此地步?是守护节点的前朝遗族?还是……那神秘青衫客?亦或是其他觊觎玉玺的势力?

无数疑问瞬间涌入萧靖安的脑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对话声。

“……长老,这批‘怯薛’伤势太重,若非及时送回来,恐怕……”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

“嗯,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另一个苍老阴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那‘潜龙渊’下的东西,果然凶险异常。若非我等早有准备,恐怕也要折在里面。元帅那边催得急,必须尽快找到安全进入的方法。”

潜龙渊!萧靖安瞳孔骤缩!赵书记官名单上的地点之一!

“可是长老,那深渊下的诡异力场,绝非人力所能抗衡。这些‘怯薛’只是靠近边缘,便被那无形气劲震成重伤……”

“所以更需要找到正确的方法!古籍记载,欲入‘潜龙渊’,需以‘星钥’引路,以‘龙气’护身……‘星钥’已有线索,就在那萧家余孽手中。至于‘龙气’……或许需要那真正的传国玉玺作为引子,或者……找到其他能替代的龙气节点,暂时屏蔽那力场……”那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和贪婪。

星钥!龙气!传国玉玺!

窗外的萧靖安,心脏狂跳!她终于窥探到了伯颜和李延宗计划的核心!“潜龙渊”极可能就是真正的“玺门”所在!而进入那里,需要她手中的“星钥”,更需要应对那足以震伤“怯薛”高手的诡异力场!

她强压下立刻离开的冲动,继续凝神倾听。

然而,楼下两人的对话却转向了其他琐事,不再涉及核心机密。片刻后,脚步声远去,似乎是离开了。

萧靖安知道不能再停留。她正欲悄然退走,目光再次扫过楼内那枚苍狼令牌,心中忽然一动。她小心翼翼地撬开窗户,如同羽毛般落入室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迅速走到药箱旁,拿起那枚苍狼令牌,入手沉甸甸,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她不是要拿走它,那样会打草惊蛇。她只是运起内力,指尖在令牌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以《拈花勾魂指》的柔劲,刻下了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天罗魅影”的暗记——一朵缠绕着丝线的昙花。

做完这一切,她将令牌放回原处,消除一切痕迹,再次如同鬼魅般翻出窗户,融入夜色,迅速离开了“归云庄”。

回到伯颜府邸自己的房间,萧靖安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今夜之行,风险极大,但收获更是惊人!

“潜龙渊……星钥……龙气……诡异力场……”她反复咀嚼着这些关键词,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伯颜和李延宗想要“星钥”?

可以。

但他们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而这“潜龙渊”,或许不仅是危机,也是她“天罗魅影”进一步壮大的契机!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因为冒险和兴奋而微微泛红、更显艳丽的容颜,眼神冰冷而坚定。

“想要我手中的钥匙?那就看看,最后入主‘玺门’的,究竟是谁!”

数日后,江北颍州行辕。

伯颜看着手中由秘密渠道快马送来的两份报告,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

一份来自临安的赵书记官,用的是李延宗提供的密语写成。报告中详细列举了初步筛查出的四个可能与“龙气节点”相关的地点:栖霞山、雷峰塔地宫、旧皇城秘库、潜龙渊。并附上了简单的理由说明。在报告末尾,赵书记官似乎不经意地提及,核查工作得到了巴雅尔副队长引荐的几位“金石雅士”的大力协助,进展顺利。

“巴雅尔……”伯颜手指敲打着这个名字,眼神莫测。李延宗这个徒弟,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

另一份报告,则来自“归云庄”的黑煞长老。报告证实了“怯薛”小队在“潜龙渊”遭遇不明力场重创的消息,并强调了进入“潜龙渊”的艰难与危险,再次提及“星钥”与“龙气”的关键作用。同时,报告中也提到了对临安新兴势力的担忧,认为其可能对后续行动构成干扰。

两份报告放在一起,伯颜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联。赵书记官名单上的“潜龙渊”,与“归云庄”遭遇危险的“潜龙渊”,显然是同一处!而这份名单,竟然有萧靖安(巴雅尔)的影子在其中!

是巧合?还是她已经开始主动介入?

伯颜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他并不完全信任李延宗,对萧靖安这个潜在的“钥匙”持有者,更是怀有深深的忌惮。但现在,搜寻“龙气节点”和“玺门”的行动陷入了瓶颈,“潜龙渊”的发现既是突破,也是巨大的阻碍。

他需要“星钥”,也需要能抵御那诡异力场的方法。李延宗背后的组织或许有办法,但他不想将所有的希望和主动权都交到对方手中。

或许……这个越来越不安分的萧靖安,可以成为一枚打破僵局的棋子?让她去牵制李延宗,让她去试探“潜龙渊”的危险,甚至……让她先去找到那真正的玉玺?

一个大胆而冷酷的计划,在伯颜心中逐渐清晰。

他走到书案前,开始起草命令。一是给黑煞长老,命令他加强对“潜龙渊”的监控与研究,继续尝试寻找安全进入的方法,同时,对那新兴势力,由暗中观察转为有限度的接触与试探,摸清其底细与意图。二是给临安留守的阿木尔,命令中并未提及具体事务,只是强调临安防务的重要性,要求他加强对城内各方势力的监控,尤其是……注意府内人员与外界的不当接触,若有异常,可先斩后奏。

这后一道命令,看似是正常的防务安排,实则暗藏杀机。他将一把刀,递到了相对耿直、对伯颜绝对忠诚的阿木尔手中。一旦萧靖安有任何异动,阿木尔很可能成为他清除隐患的利刃。

写完命令,用上火漆封印,伯颜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传国玉玺……长生之秘……秦始皇,你当年究竟留下了怎样的一个局?”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敬畏,但更多的,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历史的迷雾似乎正在渐渐散开,围绕着那方传说中的玉玺,元廷、李延宗背后的组织、玄冥教、神秘青衫客、以及新兴的“天罗魅影”,各方势力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开始沿着既定的轨迹,缓缓移动,碰撞不可避免。

而远在临安的萧靖安,刚刚接到墨蝶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关于伯颜下达给阿木尔新命令的警示抄件。

她看着那份语焉不详却透着肃杀之气的命令抄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阿木尔……终于也要下场了吗?”

她并不意外。随着她活动的日益频繁和影响力的扩大,引起伯颜的警觉是必然的。阿木尔是一把好刀,但刀,也是可以被人使用的。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在秋风中傲然挺立的菊花,眼神锐利如刀。

“来吧,让这局棋,更乱一些才好。”

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而执棋者们,都已将手按在了自己的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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