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漂浮在病房的上空,没有再醒来。
医生说,剧烈的脑部撞击和缺氧,让我陷入了持续植物状态。
通俗地说,我成了植物人。
我的意识脱离了躯壳,悬浮在空气中。
我能看到,也能听到,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徐铭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问医生:“我女儿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徐先生,孩子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至于苏醒,也许很快,也许永远……我们只能尽力维持,等待奇迹。”
我还听见警察在走廊低声讨论。
“那小男孩真是命大,爆炸发生时,被他姐姐死死护在怀里,除了吸入些烟雾,一点皮外伤都没有……当姐姐的,用自己整个后背承受了冲击……”
豆豆,他没事。
我心里没那么难过了。
然后,我看见了我的妈妈,陈琳。
她躺在另一间病房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没有灵魂的雕塑。
徐铭坐在她床边,低声跟她说着我的情况。
她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仿佛听到的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消息。
原来如此。
即便我被她一次次误解,即便我豁出性命救了她的心肝宝贝,即便我现在躺在这里,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依旧引不起她一丝一毫的动容,换不来她哪怕一瞥的目光。
她心里,果然从未有过我一丝一毫的位置。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将我淹没。
我忽然觉得,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死了更可悲。
我朝着病房门口的方向飘去,想要远离这具痛苦的躯壳。
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拴住了我。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法离开我的身体太久。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选择彻底解脱都做不到?!
我发出无声的嘶喊。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
……
深夜,医院走廊一片寂静。
妈妈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慢慢坐起身,下了床。
她没有叫醒在旁边折叠床上熟睡的徐铭,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病房。
我想,她是去看豆豆了吧。
她一定是放心不下她的小儿子。
然而,她走过了儿童病房区的入口,没有停留。
她的脚步,停在了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推开了我的病房门。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来干什么?
妈妈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灯光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是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就那样站着,仿佛在积蓄勇气。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转身离开,她终于动了。
她一步步走到我的床边,脚步很轻。
我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心里泛起一丝可悲的期待。
她会难过吗?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
妈妈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躺在那里,浑身插满管子、毫无生气的我。
然后,她伸出手,慢慢掀开了我身上的被子。
被子下,是我伤痕累累的身体。
爆炸造成的烧伤、撞击留下的青紫、手术后狰狞的疤痕……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伤痕上。
只一眼。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被子重新甩回我身上。
紧接着,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干呕声。
那一刻,我的灵魂仿佛都被冻住了。
原来,她连多看一眼我的伤,都会觉得恶心反胃。
心寒彻骨,不过如此。
妈妈像是再也无法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秒钟,转过身,踉跄着想要逃离这个让她作呕的地方。
就在她踏出房门的一刻。
她再也控制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但吐出来的,不是食物。
是血。
鲜红刺目的血,喷洒在洁净的地面上。
她看着地上的血,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然后,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