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死寂。
所有目光都焦着在突然出现的景王赵衍，以及他身后那面无人色、抖得几乎站不住的碧珠身上。
那哭嚎的老妇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碧珠，又看看那通身贵气却冷得骇人的王爷，瘫软在地，再发不出一点声息。
谢婉儿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血色却已瞬间褪尽，捏着帕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死死盯着碧珠，眼底是无法置信的惊骇。他怎么会…碧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谢尚书亦是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快步迎上，躬身行礼：“不知景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府中琐事，惊扰殿下，实在…”
赵衍抬手虚扶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尚书不必多礼。本王恰逢其会罢了。”他目光转向那老妇人，“此人方才在府外喧哗，口口声声贵府大小姐逼供栽赃，涉及内宅阴私与夫人安康，本王既听见了，便不好坐视不理。毕竟，”他顿了顿，声音微沉，“谢夫人乃一品诰命，若有差池，非是小事。”
他三言两语，便将一桩“内宅纷扰”拔高到了“关乎诰命夫人安危”的层面，堵死了任何想以“家事”为由含糊过去的可能。
谢尚书额头渗出细汗，连忙道：“殿下明鉴，内子只是旧疾突发，并无大碍，绝无…”
“既无大碍，自是最好。”赵衍截断他的话，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碧珠身上，“那便说说吧，你欲潜逃出府，所为何事？又为何惊惧至此？你母亲方才所言，可是实情？”
碧珠被他目光一扫，如同被冰水浇头，腿一软跪倒在地，磕头不止：“王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奴婢…”她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瞟向谢婉儿的方向。
谢婉儿急得几乎要站起身，却被身旁的林姨娘死死按住。
谢云舒立于厅中，自赵衍出现后，她便微垂着眼眸，无人能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澜。他竟然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介入…为什么？
但她很快压下心绪，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在碧珠支支吾吾之际，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平静，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殿下，父亲，既然此事因臣女及笄礼而起，又牵扯到臣女身边的婢女与母亲凤体，臣女恳请，容臣女问碧珠几句。”
赵衍目光转向她，深邃眼底看不出情绪，只微一颔首：“可。”
谢尚书也只得道：“你问。”
谢云舒步至碧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碧珠，你自小在我身边伺候，我自问待你不薄。今日你母亲闯厅，口口声声说我因步摇之事要打死你，逼你认下莫须有的罪名。我只问你，自步摇之事发，我可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可曾将你交给任何人刑讯逼供？又可曾…说过要打死你？”
碧珠浑身一颤，抬头看向谢云舒。眼前的少女红衣灼目，容颜绝丽，眼神却冷得像冰，仿佛能看透她所有肮脏心思。她想起那日小姐发现她传递消息时的冷语，想起自己被看管起来的恐惧，再偷眼看到席上面无血色的谢婉儿，以及眼前这位气场强大的王爷…
她猛地磕下头去，哭声凄厉却清晰了许多：“没有！没有！小姐没有打奴婢，也没有逼供！是…是奴婢自己害怕！那步摇…那步摇是二小姐赠给夫人的，奴婢只是依命送去…奴婢不知道有没有毒，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怕…怕说不清楚…才想…才想躲出去…”
满场再次哗然！
虽然没直接指认毒是谢婉儿所下，但“二小姐赠的”、“奴婢只是依命送去”、“怕说不清楚”这几句，已然将谢婉儿推到了风口浪尖！
“你胡说！”谢婉儿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指着碧珠尖声道，“你这贱婢！分明是你自己办事不力，出了差错，如今竟敢攀咬我！”
“婉儿！”谢尚书厉声喝止，脸色难看至极。今日这脸，真是丢大了！
林姨娘也急忙起身，将谢婉儿拉回座位，强笑着对众人道：“小女失态了，实在是这婢子胡言乱语，气狠了…”
赵衍却仿佛没听到她们的辩解，只看着碧珠，淡淡追问：“哦？既是依命送去，为何又会害怕到要潜逃？你怕的，究竟是什么？”
碧珠伏在地上，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奴婢…奴婢…”
谢云舒适时接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冷意：“因为你送去之后，母亲便病了。因为你发现，那步摇或许真的有问题。因为你知道，若查起来，经手的你脱不了干系。更因为…”她目光倏地转向女眷席中脸色惨白的谢婉儿，一字一句道，“有人或许会让你，永远也说不清楚。”
这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向谢婉儿！虽无实据，却已将动机和嫌疑明晃晃地钉在了她身上！
“谢云舒！你血口喷人！”谢婉儿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
“够了！”谢尚书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将这胡言乱语的老妇和背主的贱婢一并拖下去！关入柴房，严加看管！待礼毕后再行发落！”
几个婆子侍卫连忙上前，将哭喊的老妇和瘫软的碧珠拖了下去。
厅内气氛凝重尴尬到了极点。乐师僵在原地，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这礼是否还要继续。
谢云舒却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控从未发生。她转向正宾安国公老夫人，屈膝一礼，声音恢复了平稳：“云舒失仪，惊扰老夫人及诸位宾客了。礼不可废，还请老夫人为云舒加冠。”
安国公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赞赏。她拿起那顶珠冠，稳稳地戴在谢云舒发髻之上，扬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乐声重新响起，虽略显滞涩，却终究是接上了。
加冠，醴酒，聆训…后续流程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快速走完。
礼成。
谢云舒缓缓转身，面向众宾。珠冠沉重，红衣似火，她脊背挺得笔直，面容平静无波，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与人群后方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遥遥一碰。
赵衍负手而立，隔着喧嚣人群，对她几不可察地略一颔首。
谢云舒迅速移开目光，心潮却难以抑制地汹涌了一瞬。
他今日此举，看似替她解围，实则更是将谢府内宅的龃龉撕开了一道口子，曝露于人前。
这位景王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而经此一闹，她与谢婉儿、乃至林姨娘，已彻底撕破脸皮。
及笄礼成，风雨却方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