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指挥中心深处，一间可抵御战略级打击的绝密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桌中央，微缩的全息地球仪缓缓旋转，上面标注的势力范围与污染区域比指挥大厅的公共版本更加详尽，也更加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高级滤清系统产生的、略带臭氧味的洁净气息，却压不住两位老者之间无声碰撞的凌厉气场。
唐镇山中将坐在主位，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面容沉静，如同古井深潭。他望着坐在对面的钟玉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厚重：
“玉霖，你去见了林策。”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在昆仑，尤其是在“归墟机关”内部，很少有什么事能完全瞒过这位创始人的眼睛。
钟玉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但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刺，毫不避讳地迎上唐镇山的目光：“是的。去看了看我们最锋利的‘基石’，是否依旧稳固。顺便，给他一点适当的压力。”
“适当的压力？”唐镇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越过常规指挥链，直接前往一线接触正处于心理波动期的关键队员，这在你看来，只是‘适当的压力’？”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钟玉霖嘴角扯出一抹冷硬的线条，“老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的局势。‘熵’的渗透无孔不入，它们的科技树越来越偏离常理，精神攻击、意识改写…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敌人。Z-9区，一个外围信使，就能精准传递出干扰‘幽影’心智的数据流！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了解我们，更了解‘烛龙’的弱点！”
他身体前倾，手指点在全息地球仪上那几个刺眼的绿色光点：“看看我们还能守住多少‘净土’！看看外面那百分之十几的存活率！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本，去呵护一把可能产生自我怀疑的刀！”
“所以，你就要用更极端的方式，去打磨他？甚至不惜冒着让他彻底崩断的风险？”唐镇山的目光深邃，“林策不是普通的士兵，他是‘烛龙’的基石。他的价值，不仅在于战斗力，更在于他能够凝聚小队，在极端环境下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你所谓的‘压力’，可能会毁掉这种宝贵的平衡。”
“平衡？”钟玉霖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老唐，你还在追求那种理想化的平衡？在生存战争里，最优解往往就是最残酷的那一个。林策开始质疑‘最终湮灭’，开始对队友流露出不必要的个人情感！这是危险的信号！武器不需要感情，感情只会让它生锈，让它迟疑！”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唐镇山：“我提出的第二支‘烛龙’小队计划，就是为了应对这种不确定性。新一代的骨架，更强大的力量，以及…更纯粹的执行者。他们不需要思考代价，只需要完成任务。这才是我们现阶段最需要的！”
“更纯粹的执行者？”唐镇山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玉霖，你忘了我们创立‘归墟机关’的初衷了吗？我们是在守护文明的火种，而不是制造另一群只知毁灭的怪物。如果为了对抗‘熵’，我们自己却先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机器，那我们所守护的‘净土’，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坟墓。”
他抬起手，指向全息地图上那片代表Z-9区的、新生的灰色凹陷：“林策的质疑，恰恰说明他还在思考‘为何而战’。这不是弱点，这可能是我们区别于‘熵’，最终赢得这场战争的关键。一味地追求冷酷和效率，我们和‘熵’又有何区别？”
钟玉霖眼神阴鸷，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区别在于，胜利者书写历史。只要我们能赢，手段并不重要。老唐，你的理念太过…怀柔了。在这个时代，怀柔会害死所有人。”
“这不是怀柔，这是远见。”唐镇山寸步不让，“摧毁敌人容易，但如何在废墟上重建，才是真正的挑战。我们需要的是林策这样，拥有力量却仍未完全迷失方向的战士，而不是只会执行毁灭命令的傀儡。第二支小队可以组建，但方向，必须慎重。”
两位将军的目光在空中交锋，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迸溅。一个代表着铁血、效率与绝对服从的生存哲学，另一个则坚守着人性、平衡与长远未来的守护信念。
这是指挥部高层之间，关于“烛龙”未来，关于共和国在这场静默战争中最终走向的，一次尖锐的理念碰撞。
最终，钟玉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将官服，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眼底的锋芒丝毫未减：
“既然理念不同，那就让事实来证明吧。林策和他小队的下一个任务，我会密切关注。这将是对他‘最优解’理论的第一次实战检验。”
他走向门口，在自动门开启前，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唐老，希望您所看重的‘人性’，不会在关键时刻，成为葬送他们的墓碑。”
说完，他大步离去，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冰冷的光线中。
会议室里只剩下唐镇山一人。他凝视着缓缓旋转的全息地球仪，目光最终落在代表林策小队当前位置的光标上，久久不语。
他相信林策的潜力，相信那份在残酷中依旧未曾泯灭的人性光辉的价值。但钟玉霖的话，也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他的坚持，究竟是对是错？
下一场任务，对于林策，对于整个“烛龙”计划，都将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