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一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张雪铭,那张年轻却写满了疯狂的脸,让他遍体生寒。
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军官,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赌徒!
他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哈市最高规格的宴会上,对帝国的军官动刀子!
更可怕的是,山田一郎从张雪铭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一丝的犹豫和退缩。
那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杀意。
他真的会杀了松井!
山田一郎毫不怀疑这一点。
他再看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奉军军官,此刻一个个眼神不善,手都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这哪是宴会,这他妈是鸿门宴!
今天要是处理不好,他们俩真可能走不出这个门。
山田一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张雪铭的底牌。
那份该死的炮兵阵地坐标图只是个引子,真正让张雪铭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是北边。
就在今天下午,他收到了紧急情报。
中东路白熊护路军的一个团,突然出现在了青山场北部的争议地带。
那帮穷疯了的白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张雪铭这是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他们跳进来!
先用炮兵威胁,逼自己上谈判桌。再引来白熊,断了自己从本部摇人增援的念头。
一环扣一环,算计得死死的!
山田一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输了。
从张雪铭拿出那份坐标图开始,他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张上校……”山田一郎的声音干涩无比,“你的条件,太过苛刻了。”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第一条,我可以答应你。驻军可以暂时撤出青山场,等待高层谈判。”
“但第二条,关于侨民的司法权,兹事体大,我没有权力决定,这需要报请国内……”
“第三条……”他看了一眼蜷缩在桌子上,脖子还在流血的松井石根,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松井君言语失当,我可以让他道歉,但……”
“没有但是。”
张雪铭冷冷地打断了他。
刀锋又往下压了几分,松井石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山田君,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张雪铭的语调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是在通知你。”
“我给你十秒钟考虑。要么,答应我所有条件。要么,我先送他上路,再跟你算总账。”
“十。”
“九。”
冰冷的倒计时,每一个数字都像是重锤敲在山田一郎的心脏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八。”
山田一郎的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紧攥着。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强硬到底,帝国的荣耀不容玷污。
但看着张雪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身体里的勇气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三!”
“我答应!”
在倒计时即将结束的瞬间,山田一郎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
他整个人都脱力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张雪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山田一郎,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收回了军刀,却没让松井石根起来。
“老储!”张雪铭朝不远处喊了一声。
卫队旅的军官储势辛立刻大步走了过来,立正敬礼。
“旅座!”
“你,带上我们的人,跟着这位山田君,亲自去一趟青山场。”张雪铭用刀尖指了指山田一郎,“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在天亮之前,看到青山场所有的霓虹军,全部滚蛋。”
“记住,是全部。”
“是!”储势辛锵然应诺,随即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友好”地站到了山田一郎身边。
山田一郎面如死灰,他知道,张雪铭这是派人去监军了。
“至于你……”张雪铭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松井石根身上,用刀背拍了拍他那张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起来。”
松井石根颤抖着,在家丁的搀扶下,勉强从一地狼藉中站了起来,腹部的剧痛让他直不起腰。
“站直了!”张雪铭厉喝。
松井石根一个激灵,强忍着剧痛挺直了身体。
“给我们在场的所有同胞,鞠躬,道歉。”张雪铭的嗓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松井石根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这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的侮辱。
他怨毒地盯着张雪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嗯?”张雪铭把玩着手里的军刀,眼神又冷了下去。
山田一郎心里一紧,赶紧冲着松井石根用日语低吼道:“八嘎!你想死吗!按他说的做!快!”
在死亡的威胁和同伴的催促下,松井石根终于崩溃了。
他弯下那“高贵”的腰,对着全场的中国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整个宴会厅,先是死一般的安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无数奉军军官和哈市名流激动得满脸通红。
多少年了?
这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中国军人,逼着一个日本军官,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低头认错!
吴军笙激动地浑身发抖,他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张雪铭,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向了偏厅。
他要去给大帅发电报!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让大帅知道!
混乱的宴会厅里,杨禹廷缓缓走到张雪铭身边。
“雪铭,好手段。”杨禹廷抚掌赞叹。
“杨总长过奖了。”张雪铭收起军刀,脸上的暴戾褪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接下来,北边那头白熊,还得仰仗您去交涉了。”
“放心。”杨禹廷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欣赏,“你把场子找回来了,剩下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是还办不好,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两人相视而笑。
张雪铭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落在了角落里。
那里,他的姐姐张守芳正陪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惊魂未定。
是谷蕊雨。
张雪铭径直走了过去。
张守芳看到他,立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个惹祸精,吓死人了知不知道!每次都玩这么大!”
张雪铭嘿嘿一笑,根本没接姐姐的话,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谷蕊雨。
“谷小姐,受惊了。”
“没……没有。”谷蕊雨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小声地回答。
张雪铭突然伸出手,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姿势,“能赏脸吗?”
张守芳在一旁差点没被自己弟弟的骚操作给呛到。
我滴个亲弟,你刚把人家吓个半死,现在就来邀请人家跳舞?这脑回路是直的吧?
谷蕊雨也愣住了,她看着张雪铭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双清澈又带着点痞气的眼睛,脸颊更烫了。
在张守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她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
“好。”
悠扬的华尔兹再次响起,张雪铭揽着谷蕊雨滑入舞池。
他的舞步娴熟而自信,带着谷蕊雨旋转,两人仿佛成了全场的焦点。
“过两天,公馆新到了几部德意志的胶片,有空来看吗?”张雪铭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谷蕊雨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体都有些发软。
她低着头,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
与此同时,哈市以东,青山场。
这个被霓虹军实际控制了近两年的地方,今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日本兵骂骂咧咧地从营房里冲出来,在军官的呵斥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行装。
消息已经传达下来了:撤离!立刻!马上!
驻扎在这里的华夏百姓,躲在自己破旧的屋子里,透过门缝窗缝,惊恐地看着外面乱糟糟的景象。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每次这些东洋兵有大动作,倒霉的总是他们。
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
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紧紧抱着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孙子。
“爷爷……我怕……”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他拍着孙子的背,喃喃道:“别怕,娃,别怕……真要来了,你就闭上眼,一下就过去了,不疼……”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砰!”
一户人家的院门被一个喝醉的日本兵一脚踹开。
“花姑娘的,在哪里?”那日本兵叫嚣着就要往里冲。
屋里的尖叫声还没响起。
“咻!”
“噗!”
一支利箭,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穿了那个日本兵的喉咙!
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黑暗中,储势辛带着奉军卫队旅的士兵,如同幽灵般出现。
他手持着一把上了弦的强弩,面沉如水。
“旅座有令!”储势辛的嗓音如同冬日的寒冰,“所有霓虹军,限一小时内滚出青山场!胆敢擅闯我同胞住所、伤我同胞分毫者,杀无赦!”
他身后的奉军士兵,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些骚动的日本兵。
接到山田一郎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再起冲突的日本军官,只能憋屈地呵斥着手下,约束着他们,狼狈地朝着集结点退去。
土坯房里的爷孙俩,透过门缝看到了这一切,彻底惊呆了。
我们的兵?
是我们的兵,杀了东洋人?
过了许久,院门被轻轻敲响。
老者颤抖着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储势辛。
“老乡,别怕,我们是奉天来的。”储势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们旅座,张雪铭,已经把这里拿回来了。”
“从今天起,青山场,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了。”
他看着爷孙俩单薄的衣衫,转身从手下那里拿过一床崭新的军用棉被,塞到老者怀里。
“夜里凉,先盖着。明早,会有官员来清点户籍、开粥场。”
说完,储势辛带着队伍,继续向前巡视。
老者抱着那床还带着体温的棉被,看着远去的军队背影,浑浊的老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怀里的小孙子,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小声地问。
“爷爷,张雪铭……是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