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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翌日清晨,寒露未晞。林月早早起身,没有理会沈策可能存在的注目,径直向着营地一角那片哀鸿遍野的区域走去——伤兵营。

还未走近,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脓臭与绝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比昨日在中军大帐闻到的更加刺鼻。低矮的营帐密密麻麻,里面几乎塞满了人,更多的是直接躺在露天草席上的伤兵。缺胳膊少腿者比比皆是,更多的人则是伤口恶化,溃烂流脓,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痛苦的呻吟与压抑的哀嚎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林月的心狠狠一揪。她见过死亡,经营棺材铺,对生死本已比常人看淡几分。但如此大规模、如此残酷的活生生的痛苦摆在面前,还是让她感到窒息。

她没有犹豫,挽起袖子,找到忙得脚不沾地、双眼赤红的军医,表明自己是随谢公子送药来的,略懂些草药,可以帮忙。军医正缺人手,见她态度坚决,动作也利落,便指了她去分拣药材、帮忙熬煮汤药。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月仿佛不知疲倦。她穿梭在伤兵之间,耐心地给无法动弹的士兵喂药,协助军医清洗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动作轻柔却稳定。她带来的金疮药和止血散被小心翼翼地用在最需要的士兵身上,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挽救了不少濒临绝望的生命。

然而,无人知晓,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藏着另一重焦灼。每当处理一个面容尚可辨认的士兵,或是路过堆放阵亡者名录、军营粗略记档的角落时,她的目光都会如同最敏锐的鹰隼,飞快地扫过,心脏因紧张而微微缩紧。

王晋宁。这个名字在她心中默念了千百遍。

她假借帮忙整理杂物,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些字迹潦草、沾染血污的名册,寻找着任何可能与大哥相关的信息——新兵入营记录、伤亡名单、甚至是被俘人员的零星记载。每一次翻阅都带着巨大的希望与恐惧,但直到日头偏西,依旧一无所获。大哥就像一滴水,融入了这片广袤而混乱的战场,踪迹难寻。

与此同时,校场一角。

沈策与谢清予并肩而立,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沈策眉头紧锁,显然心思并不在此。

“清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个女人,你需得多加提防。”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伤兵营的方向,带着惯有的审视与厌恶,“心机深沉,最擅作态。瞧她现在,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跑去伤兵营里惺惺作态,收买人心。”

谢清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的是林月蹲在一个年轻小兵身边,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更换包扎,侧影在夕阳下拉得细长,竟有几分悲悯的意味。他轻轻叹了口气:“阿策,我知道你因沈俊兄之事,难以释怀。但此番若无她,药材绝难顺利抵达。你看这满营伤兵,因她之举,多少能得以活命。或许我们当真错怪了她?过往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隐情?”沈策嗤笑一声,语气讥讽而冰冷,“能有什么隐情?不过是为自己谋利、搏名声的手段罢了!她如今是我沈府名义上的寡嫂,却行事如此孟浪,与男子同行同住,现在又跑来军营卖好!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谢清予,眼神锐利:“清予,你为人君子,莫要被她的表象迷惑。来日方长,她最好别露出什么马脚,否则……”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我定会将她赶出沈府,绝不容情!”

谢清予看着理解好友的偏见深知此刻再多劝解也是无用,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如他们之间,以及他们与林月之间,那道看似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军营停留数日,待药材基本分发完毕,伤兵情况初步稳定后,谢清予与林月便向沈策辞行。沈策军务繁忙,本不必相送,但或许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他竟挤出片刻时间,来到了营门口。

谢清予的马车和随从已等候在侧。沈策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站在谢清予身后,依旧一身男装、面容平静的林月。他心中冷笑,刻意只安排了谢清予的车驾,对林月的交通工具只字未提。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是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跑着去追谢清予的马?还是如他所料的那般“不知廉耻”,直接开口要求与谢清予同乘一车?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画面,并为此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他认定,一个能与其他男子同住一帐的女人,又怎会在乎同乘一马的肌肤之亲?

然而,林月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计。

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沈策刻意的刁难,甚至没有多看那唯一的马车一眼。只见她径直走向谢清予一名随从牵着的备用马匹,动作流畅地接过缰绳,脚踩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便稳稳端坐于马背之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和怯懦。

她坐在马上,一拉缰绳,轻叱一声“驾!”,竟率先策马而出,将尚在整理车驾的谢清予都短暂地甩在了身后。马蹄扬起的尘土,仿佛都带着一股不容轻视的飒爽之气。

沈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人一马绝尘而去的背影,胸中堵着一口浊气,不上不下。他深吸了一口边关冰冷干燥的空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从齿缝里挤出低语:“藏得可真深!”他一直以为,大哥是被她那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假象所蒙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还有如此身手。

夜晚,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沈策正与几位副将商议下一步的军事部署。一位负责后勤与伤兵营的李副将汇报完粮草情况后,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感慨说道:“将军,说起来,这次随谢公子来的那位小随从,别看年纪轻轻,个子不高,当真是个难得的心细仁义之人。”

沈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李副官并未察觉将军的异样,继续由衷赞道:“他在伤兵营帮忙这几日,属下仔细观察过,他给伤员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的手法,极其熟练稳妥,甚至比营里一些老军医还要利落干净,判断伤势用药也果断准确,好几个原本情况危急的弟兄,都因为他处置及时,生生给拉了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敬佩:“最难能可贵的是前几日,有三个重伤的弟兄,终究没撑过去……唉。那小随从看了记档,知道他们都是家中独子或是有老母幼子倚仗的,竟主动提出,请求将遗体火化了,他愿意将骨灰带回他们的故乡安葬,也好让家人有个念想,有个祭拜的地方。”

“他还对伤兵营里的弟兄们说,”李副官模仿着当时的语气,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大家打起精神!沈将军一定会带领大家打胜仗,带大家回家!我们在后方的人也时刻挂念着诸位,一定会想办法,竭尽全力把粮草、药材继续运进来!’”李副官感叹,“将军,您是没有亲眼看到,当时好多铁打的汉子,看着那小随从郑重背起那三个骨灰盒时,都红了眼眶。这几日,营中的士气,尤其是伤兵们的求生意志,明显比之前强了太多!”

帐内一片寂静。其他几位副将也纷纷点头,显然对此事亦有耳闻,面露赞许。

沈策依旧低着头,看着案上的地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紧握着笔杆,脑海中却浮现出林月那张平静甚至带着疏离的脸,以及她今日翻身上马时那决绝的背影。

感激、怀疑、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动,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心中翻涌。他死死盯着地图上敌我交错的标记,仿佛想将那纷乱的思绪也一并钉死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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