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师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朝着解剖室的方向走去。
他步伐稳健。
身后的一群人,包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学员们,连忙迈开步子跟上。
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吸气声。
走廊里光线明亮,却莫名透着一股凉意。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的味道,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提醒着他们正走向一个怎样的地方。
队伍行进中,李老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挤了上来。
他像条泥鳅,三两步就凑到了刘文生的身边。
他先是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摄像机,确认镜头正摇向别处。
然后,他迅速地对着刘文生抬了抬下巴,挤了挤眼睛。
那张平时总是挂着职业假笑的脸上,此刻嘴角咧开一个微小的弧度。
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和赞许。
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
干得不错。
刘文生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脑子一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李老板这是在夸他。
夸他刚才在会议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举手说要跟着来看尸体。
这个举动,显然正中李老板的下怀。
刘文生心里有点好笑。
看来,这位经纪人为了让他红,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连这种“勇闯解剖室”的勇士人设都不放过。
不过,有人肯定总比没人关注要强。
他对着李老板,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收到了这个信号。
李老板见他会意,满意地眯了眯眼,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队伍后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留下刘文生一个人,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脚下的路通往未知的解剖室。
而刘文生的思绪,却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原主的记忆。
那些记忆碎片,像是被尘封已久的老旧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在眼前播放。
他“看”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偌大的娱乐圈里,活得像个透明的影子。
演戏?
演过。
但从来没演过主角,甚至连个有几句关键台词的配角都轮不上。
最好的待遇,也不过是在一部网剧里演了个出场三分钟就被主角干掉的小反派。
唱歌?
也唱过。
跟着公司组的限定男团出过单曲,但从来不是站在C位唱主打歌的那个。
MV里,他的镜头加起来可能都凑不齐十五秒。
发微博?
更是惨不忍睹。
精心P过的九宫格自拍,发出去半天,点赞量从来没能突破过三位数。
评论区里,除了零星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粉丝留下的“哥哥好帅”、
剩下的就是些广告和机器人的留言。
跑活动的时候,他永远是站在最角落的那个。
主持人念流程,cue嘉宾互动,永远会精准地跳过他。
他就像个背景板,一个为了凑数而存在的活道具。
所谓的“粉丝”,更是寥寥无几。
接机?送礼物?打榜控评?
这些属于流量偶像的待遇,原主连做梦都不敢想。
他甚至怀疑,那几个偶尔会在他微博下面留言的ID,是不是李老板花钱雇来的水军。
因为,根本没有人真正关注他。
没有人会在意他今天穿了什么,说了什么,又或者……他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刘文生心里彻底有了数。
他总算明白了。
难怪李老板会把他这么一个偶像练习生,硬塞进这档听起来就硬核到劝退的法医综艺。
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常规的偶像综艺,他挤不进去。
热门的影视剧资源,更轮不到他。
娱乐圈的内卷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原主这种没背景、没流量、没作品的三无人员,除了被资本遗忘在角落里,慢慢耗尽青春。
然后被一脚踢开,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老板这是在剑走偏锋。
或者说,是在死马当活马医。
既然阳关道走不通,那就干脆拐进独木桥,搏一把。
寄希望于这种题材足够特殊、足够冷门、足够有冲击力的节目,能制造出意想不到的话题。
哪怕是让他顶着“胆大包天”或者“哗众取宠”的名头。
只要能破圈,能被大众看到,能混个脸熟,那就算成功。
为了让他能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李老板估计也是把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都给用上了。
刘文生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得替人家好好活下去。
不就是个综艺吗?
不就是个解剖室吗?
来都来了,那就好好表现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最前面传来了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女嘉宾章若男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和惊讶。
“沈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一直以为,学法医的应该都是男生比较多吧?感觉女孩子会有点……害怕?”
章若男的声音甜美,问出的问题也很符合大众的普遍认知。
队伍里不少学员都露出了认同的表情。
走在最前面的沈老师闻言,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语气平静地回答。
“这是很多年前的旧观念了。”
“现在报考法医专业的学生里,男女比例基本能达到一比一。”
“而且,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女法医,她们的细心和坚韧,在工作中是巨大的优势。”
这个答案让众人有些意外。
“哇,一比一啊?这么卷的吗?”
“我还以为这专业很冷门呢。”
队伍里响起了窃窃私语。
刘文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嘴。
“那肯定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要是我有孩子,我也希望他去坐办公室,每天吹着空调,签签文件,年底再拿个大红包。”
“谁愿意自己家孩子天天跟……跟这些打交道啊。”
他话说了一半,及时收住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有点微妙。
几个学员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点古怪。
这话太实在了,实在到有点扎心。
就连直播间的弹幕都停滞了一瞬,然后炸开了锅。
【噗,刘文生是懂人间真实的。】
【哈哈哈,这话说的,太有我爸妈那味儿了!】
【虽然但是,这是在法医面前说这话真的好吗?沈老师脸都黑了吧?】
【前面的,沈老师没黑脸,他只是表情严肃。】
【戳中痛点了属于是,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工作轻松又体面?】
章若男也被他这句直白的话给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
倒是沈老师,听完刘文生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外人难以理解的疲惫和无奈。
“你说得对。”
沈老师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刘文生的脸上。
“文职工作的竞争压力,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每年挤破头想进体制内坐办公室的毕业生,能堆成山。”
“我只希望,在那座山之外,还能有人愿意走到一线来,走到解剖台前,走到案发现场。”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学员们脸上的轻松和好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凝重。
谈话之间,队伍停下了脚步。
众人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双开大门,在走廊的尽头。
门上贴着一个醒目的黄底黑字生物危险标识。
标识下面,是三个同样醒目的大字。
解剖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