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事情结束后,我乘车离开了柳家村。
车厢里混杂着劣质烟草、汗水和柴油的味道。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一个陶罐放在脚边,用布包遮掩着。
窗外,送行的人影越来越小,林雪的身影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站台的尽头。
我刚想靠着椅背喘口气,袖口却突然滑出半截红绸,像是有生命似的,轻飘飘地搭在了我的腿上。
“这东西,怎么还在?!”
这红绸不知是何时缠上我手腕的,我竟没有半点察觉!
我正要伸手扯掉它,绸面上一行纤细的血字缓缓浮现:吉时已定,轿到门前。
……
好啊,你要嫁,我便娶。
可这一路,我偏要掀了你的轿,烧了你的帖,看看你这阴魂不散的新娘,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我默默翻开师父那本破旧的仙家笔记,翻到夹着半张婚书残片的那一页,用兜里揣着的炭笔,在空白处写下了第一行追查日记:1983年9月17日,从黑水村出发,目标:柳家老屯。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清晨的村口。
临别时,老孙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把那只红布包裹的陶罐塞进我怀里。
“陈道长,这东西是那井底捞上来的……”
“你拿走吧。”
我低头看着罐口露出的一角红缎,帮人帮到底,没有推辞,苦笑着点了点头。
林雪站在我身旁,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进我的衣兜。
“这是破庙底下,咱们去那个鬼地方的图……我手绘了一份,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这段时间,谢谢你,陈八方。”
“我们……我们还能再见到吗?”
林雪的声音很轻,看着我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排斥变成了现在的羞涩。
“不知道,有缘分自然会相见吧。”
听到这话,林雪咬着嘴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问她。
“没事……”
“啊,对了!”
林雪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踮起脚尖,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上次回来以后周技术员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成天成宿的做噩梦,说梦到女鬼……你给想想办法呗?”
闻言,我心头一沉,掏出临行前画好的黄符,递给了林雪:“怎么不早说?”
“这个给周技术员,贴在他胸口处,记得告诉他,七日内别近水,别照井。”
“他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也造了不小的罪。”
林雪郑重地捏了捏那黄符,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知道了。”
一转眼,火车就进站了,林雪跟着我追了一路,在站台上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陈八方,你真要去查你师父的事?”
“可万一……万一……”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万一。”
“他没走完的路,我得替他走完。”
……
火车驶离了平原,开始进入连绵的山区。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车窗外的景色从翠绿的田野变成了深黛色的山峦剪影。
车厢里的人声渐渐稀落,不知过了多久,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连日的奔波和精神的高度紧张几乎榨干了我所有的精力。
我靠在车窗玻璃上,火车的轰鸣声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种催眠的摇篮曲。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隐约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火车依旧在黑暗的隧道中疾驰,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轰鸣。
这时,我的脚踝传来一股阴冷的触感,就像一条湿滑的毒蛇,正顺着我的裤管向上攀爬。
我僵硬地低下头,借着车窗外偶尔闪过的一丝微光,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
那个被我用师父特制糯米和朱砂封口的陶罐,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罐盖歪斜在一旁。
那只本该静静躺在里面的红绣花鞋,此刻竟像有了生命一般,鞋尖朝上,鞋跟在下,用一种诡异的姿态,一点一点地从陶罐里“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缓慢而执着,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
那双红绣鞋已经蹭到了我的小腿……
我甚至能感觉到布料下那不存在的“脚”的轮廓。
“啊!!!!!”
我猛然从卧铺上弹起,凭着本能,一把抓住了那只还在向上攀爬的绣花鞋。
鞋面入手的触感很奇怪,并不像是鞋子,反而滑腻得像是抓住了一块肥肉。
我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用尽全力将它重新塞回陶罐里。
手忙脚乱中,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咬破舌尖,喷上一口阳气最足的舌尖血,狠狠地拍在了陶罐的裂缝上。
“敕令!封!”
我压低声音,用上了师父教的镇物咒。
下一瞬,黄符上的朱砂印记红光一闪,那股几乎要破罐而出的阴气瞬间被压了回去。
可我的耳边,却在同一时刻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哭声。
“吉时已至……”
“可是……
“新郎官他不来,我怎么上花轿啊……”
断断续续的呢喃在我脑海里回荡,我浑身汗毛倒竖,冷汗浸透了后背。
我的脑袋一顿一顿的像背后看去,目眦欲裂。
下一瞬,我在身后看到了阴绣娘那张惨白的脸、殷红的唇、漆黑的眸子。
她就趴在我的背后!!!
我赶紧翻开师父留下的那本破旧笔记,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怨念未散,执念成魄,物通幽冥,其主必随。携行百里,必招夜访。”
我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师父啊师父,你只说携行百里,可你没说这百里是从哪儿算起!
我一直以为是从火车站开始,现在才反应过来,这该死的百里路,是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就算开始了!
我带着这东西,早已超出了百里之遥。
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粗重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小子,不舒服?”
我一惊,抬头看到乘警老赵正皱着眉头盯着我,他手里提着警用手电,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还有,你带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紧紧抱着的陶罐上。
“刚才我从车厢那头过来,好像听见你这儿有女人唱曲儿的声音,一闪就没了,怪瘆人的。”
“没……没什么,”
我强作镇定地搪塞道,“就是收来的一个老物件,可能有点漏风,发出的声音。”
老赵显然不信,他的眼睛扫过我,最终定格在我敞开的衣领处,那里露出了我贴身佩戴的护身符的一角。
“你……”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你是不是……干那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