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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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瑶?”
陈淑华整个人愣住了。
但她仍在嘴硬,“要死也死在外面,装什么装?你还在妄想我能扶你起来?”
陈瑶依旧没动。
几秒过后,陈淑华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设,将她的手指放到陈瑶的的鼻息处。
每过1秒,她的心脏都咚咚地跳动。
她瞬间收回了手,开始疯狂摇晃陈瑶的身体,浑身冒着冷汗。
“陈瑶?你能不能起来说句话?到底怎么了?!”
“说话!”
可是依旧没有回应,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她惊恐地退出房间,晃醒了正在熟睡的江临峰。
“你快醒醒!陈瑶……陈瑶她好像不动了……”
江临峰猛的坐起身,前往陈瑶的卧室查看情况,迅速掏出手机来打120。
开着救护车来把陈瑶抬上车,陈淑华抱着妮妮惊慌失措,像魂魄被抽干了一样。
直到江临峰叫她,她才回过神,爬进了救护车。
“医……医生,她不会真的……”
车上的医生护士没空理她,对着陈瑶反复做心肺复苏。
看着陈瑶身上插满了管子,她突然觉得心脏像是空了一块。
按道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
折磨她18年的、她最恨最恨的女儿,本应该主动离开这个家。
无论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在乎的。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难受的想要窒息呢?
马上到医院下车的那一刻,陈瑶恢复了咳嗽,痛哭的面部狰狞。
“好……好疼……”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顿时,陈淑华追在担架后面,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好啊你小蹄子!居然敢装死骗我?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下贱的女儿?”
她继续拉着医生,句句诋毁:
“这丫头现在怀孕了,她就是为了这件事装死,你们也不用给她治了!”
“她愿意装就让她一直装下去!”
她的大嗓门引来了众人围观。
所有人都在责怪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啊?到底是不是她亲生女儿?”
“这孩子看着也不大,怎么可能怀孕啊?别不是造谣吧?”
“哪有你这样当母亲的?赶紧放孩子进去治疗吧!”
……
结果陈淑华当场发疯,几乎喊破了喉咙:
“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孩子是孽种!是孽种!”
她怀里的妮妮吓得大哭。
江临峰也难堪地上去劝她,“别喊了,别喊了!”
谁知下一秒,陈淑华扬起巴掌,疯狂往自己的脸上拍。
她更像是因为刚才的担忧,而气恼自己如此心软。
更气陈瑶这丫头又演戏骗她。
“她什么时候把我气死了,你们才高兴吧?”
“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你们一家四口过吧!”
此时医生已经检查完毕,将检查报告递到她面前:
“这孩子得了白血病,最多……活不过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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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陈淑华手上的巴掌戛然而止。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双唇麻木:
“什……什么?白血病?”
看到医生手里的检查报告,她彻底傻眼了。
“怎么可能?好好的,她怎么会得白血病?”
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们在她的血液里提取出大量的有毒刺激物质,已经深入骨髓了。”
话落,陈淑华瞬间反应过来,这些年她给陈瑶用的消毒水数不胜数。
居然是她自己……
她不再发疯下去,而是转过身疯狂拍打手术室的门。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此时的我躺在手术室里,听到妈妈疯狂在拍门。
隔音效果太好,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大概又是在骂我吧。
我已经耽误了她整整十八年。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过她了。
可是我太累了,浑身又疼的厉害。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病房里。
妈妈的脸立马冲进我的视线。
“陈……陈瑶。”
她顶着黑眼圈,双手颤抖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一哆嗦,撤回了自己的手,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结果她又一次握住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陈瑶,疼吗?”
瞬间,我瞪大了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居然在问我“疼吗?”
可是我的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怜悯,并不是爱。
我只是牵了牵嘴角,再一次昏睡过去。
因为一次次的化疗,我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原本的寸头被剪成了光头。
比以前更滑稽了。
或者说,我不想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也不想拖累其他人。
我哭着哀求妈妈,别给我治了。
可是她却比以往更加坚定:
“怎么能不治呢?必须治。”
她搬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一次次站在收费口。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的生命回不来,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回不来。
就像是妮妮被击倒的积木。
所以我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
妈妈却耐心地一勺一勺喂我,哭的眼睛通红。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母爱是这样的。
但我只是浅尝辄止,并不会贪恋这份不属于我的关心。
深夜里她哭了。
“陈瑶,以后妈妈不怪你了,好不好?”
“这根本都不是你的错,以后我们好好的,好好的……”
我总觉得她在撒谎。
她在心底里肯定恨死我了。
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她可能也不会记得那件事,整整十八年。
这几天,她的情绪格外稳定。
没有骂我,也没有吵着自杀。
直到,她口中所谓的我“奶奶”出现,陡然打破了这个平衡。
“陈瑶……”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出现在病房门口,妈妈瞬间炸开了锅。
“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呐!”
说着,她抄起桌子上的刀,表情狰狞的盯着对方。
老奶奶并没有惧怕,而是将一筐土鸡蛋递过来。
“我带给陈瑶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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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一整筐的鸡蛋碎了一地,鸡蛋液洒满了整个地板。
“你们家还嫌我过得不够惨?你儿子就是王八蛋,你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信不信我报警?把你也抓进去!”
老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眶都红了。
“是我儿子做的不对,但……我就是想来看看陈瑶……”
“她不是快要……”
妈妈立马打断她的话。
“快要什么?陈瑶她根本不会死,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看着妈妈举着刀子护我的样子,我觉得陌生极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永远是被推出去的那个。
意外的时候替妹妹挡车,发生冲突的时候替她挡刀。
我习惯了被利用。
很可笑的是,我快要死了,所有人都爱我了。
可是他们都没有问一问,我究竟需不需要。
我突然觉得有些头疼,钻进了被窝里。
“你们出去吧,太吵了。”
没想到妈妈安静下来,老奶奶开始对着我说话:
“陈瑶,转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你长得真的很像他……”
像他?
是那个我从未见过面,但却纠缠我一辈子的男人吗?
不仅是我,他可能还毁了很多人。
下一秒,妈妈疯了一样攥住她的衣领,歇斯底里:
“你一定要在这里阴魂不散吗?!”
“我告诉你,我永远都恨你们家。”
“你们不仅毁了我,也毁了陈瑶!”
想到这件事,妈妈又开始哭了。
她每次都哭的喘上不来气,经常举着刀子朝自己身上扎。
只是这次她没有。
她疯狂的捶着脑袋,好像整个人快要崩溃。
老奶奶没有理她,老泪纵横的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我淡淡的摇了摇头。
“您走吧,我只想安静的过最后的日子。”
闻言,妈妈将桌子上的果盘砸向她,几乎咬着牙骂:
“你如果再敢出现,我就杀了你!”
眼看着她要举刀,继父急忙进门拦了下来。
“别闹了行吗?别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
最后是继父打破了宁静。
“淑华,我仔细想了想,咱们离婚吧。”
紧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过去我总在想,是继父救赎了妈妈。
让她重新开始接受男人,甚至让她重新接受母亲的角色。
但我也理解继父。
他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无休止的忍耐下去。
过了好久,妈妈才做出反应:
“那……那妮妮?”
没等继父回答,她自顾自开口:
“你带着妮妮吧,我……陪陈瑶。”
继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也许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复杂。
直到半夜的时候,我才发现睡在旁边的妈妈,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她崩溃到哭泣,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在想念继父,还是在想念妮妮?
我不知道。
我只感受到她的手犹豫的靠近我,又悄悄的撤回。
后来我又听到她偷偷的打电话,语气哽咽:
“临峰,就不能不离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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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回答我不知道,但妈妈第二天早上就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控制住了。
“放开我!我没病!江临峰,你凭什么让他们抓我?!”
继父的怀里抱着妮妮,眼中全都是对妈妈的提防。
“你昨天给我拍自残的照片,威胁我不要离婚,你不是疯了是什么?”
“以前你精神崩溃,我也就忍了,现在你威胁我,吓到孩子怎么办?!”
其实我知道,妈妈很早就病了。
她梳妆台底下压着一张检测报告,就是抑郁症和焦躁症。
除了没有骂过妮妮,她谁都骂过。
所以我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没有波澜。
也许精神病院真的是她最好的归宿。
总有康复的那天。
妈妈回头望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让他们别把我带走,好不好?”
“我走了谁来陪你?万一那些坏人又来找你怎么办?”
“别把我送走……”
这句话像是击中了我的心灵。
当初我也是这副表情,疯狂拍着火车的车窗,眼泪蹭的到处都是。
“妈妈别把我送走……”
可最后我只看到她决绝的背影。
背对着我,她可能也在抹眼泪吧。
应该是喜极而泣,她终于要摆脱我这个累赘了。
所以现在,我也学着她的冷漠。
“祝你早日康复。”
话落,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将她的手脚束缚住。
妈妈挣扎着回头望我,一句句“瑶瑶”的叫我。
我们彼此都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妈妈离开后,我主动放弃了治疗。
那个老奶奶又一次找到我,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瑶瑶,我来找你只是替我儿……替他来跟你道歉。”
“我们家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人。”
“还有,陈瑶啊,如果你还想治病,我拿钱给你治,一定可以治好的。”
看到她真挚的目光,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不用了谢谢。”
此刻的我顶着一个秃头,吸引了街边所有人的目光。
老奶奶从布兜里掏出一顶毛线帽子,抬手给我戴上。
“我织的,很暖和。”
这次,我的心里没有抗拒。
辞别后,我便听说她进监狱看了一眼她儿子,然后在村子里喝农药自杀了。
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独自坐车去参加她的葬礼。
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妈妈。
她将红油漆浇在老奶奶的遗照上,崩溃嘶吼:
“你把我女儿藏哪去了?是不是把她给藏起来了?!”
“赶紧给我说话啊!别装哑巴!”
“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休想伤害陈瑶,绝对不允许!”
她被几个村民控制住,像疯了似的到处乱撞,把满桌子的盘子撞的稀碎。
“哪里来的疯子?赶紧报警报警!”
“我看这样得打精神病院的电话了,肯定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闻言,妈妈瞬间恐惧起来,阻止他们打电话。
“我不想回去,我想陪着我女儿,她生病了……”
她突然掉起了眼泪,也不闹了,把所有人看得发呆。
但最后精神病院的人还是找来了。
再一次被束缚住的妈妈,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我的背影。
她呼喊我的名字,我也没有回头。
因为我需要找一处美丽的风景,短暂地忘记一切痛苦。
享受自己最后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