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裴绍元把我安置在城西一栋极尽奢华的别墅里。
裴绍元履行了他“负责”的承诺——在物质上。
他给了我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黑卡,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复健师,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甚至我随口提过一句某个牌子的床垫睡着舒服,第二天,家里所有的床垫都换成了那个牌子。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冷暴力。
一种用金钱划清界限的、更残忍的漠视。
我们分房而睡。
他住在二楼尽头那间视野最好的主卧,而我,被“体贴”地安排在一楼朝南的客房,美其名曰“方便我行动”。
他很少回家吃饭。
即使回来,也多半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或是淡淡的、属于别人的香水味。
我们之间的交流,乏善可陈。
“复健怎么样?”
“需要什么跟管家说。”
“嗯。”
“好。”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这个家,更像是一个高级的、专门用来安置我的疗养院。
而裴绍元,是那个定期来视察的、冷漠的院长。
他的手机屏保,是徐苏在大学校园里回头一笑的照片,阳光洒在她脸上,青春飞扬。
他书房的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手工烧制的陶瓷杯子,造型拙朴,上面画着幼稚的太阳和花朵,那是徐苏很多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杯沿甚至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被他用金粉小心地修补过。
他书桌的抽屉里,我知道,放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合影。
这些痕迹,无处不在。
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不致命,但绵密的疼。
更让人难堪的,是他那些兄弟们的“拜访”。
他们常常不请自来,把客厅弄得乌烟瘴气,高谈阔论,仿佛这里不是我家,而是裴绍元的某个私人俱乐部。
而我的存在,就像一件碍眼的家具。
“哟,嫂子,又在复健呢?真是辛苦啊!”一个叫赵霖的,最先开口,语气里的轻慢毫不掩饰。他是裴绍元的发小,也是徐苏的忠实拥趸。
我扶着助行器,艰难地练习抬腿,汗水浸湿了额发,没有理会。
“元哥,要我说,你这婚结得,跟请了个菩萨回家供着似的,看得我们都累得慌。”另一个叫孙炜的,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斜眼看我。
裴绍元坐在沙发正中,手里晃着酒杯,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她不容易,少说两句。”
看似维护,实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顾湘月,是个需要被怜悯的、不容易的残废。
这话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哄笑和调侃。
“是不容易,用一条腿就套牢了咱们元哥,这买卖,啧啧。”赵霖凑近裴绍元,压低声音,却又确保我能听见,“元哥,说真的,苏姐那边……你就真这么放下了?我看她前几天发朋友圈,心情可不怎么好。”
裴绍元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接话。
孙炜接过话头,声音更大:“嫂子,你别介意啊,咱们就是开个玩笑。不过说真的,你这腿……唉,元哥真是够意思,要换了我,可能真没这耐心。”
我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才能忍住把助行器砸过去的冲动。
裴绍元始终沉默着,任由那些带着刺的“玩笑”一下下扎在我身上。
他或许觉得,只要他没有亲自下场羞辱我,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每月月中,裴绍元总会雷打不动地飞一趟国外。
理由是“考察项目”或“参加重要会议”。
但我知道,徐苏在那里留学。
他出发前,徐苏的视频通话总会准时响起。
裴绍元会拿着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或者书房,但我还是能隐约听到他刻意放柔的声音。
“嗯,准备好了,明天一早的飞机。”
“知道了,给你带你要的那款包。”
“乖,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有一次,他忘了戴耳机,徐苏娇嗲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出来,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绍元,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这边好无聊,都没人陪我……”
裴绍元背对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很快,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想吃什么?我先订餐厅。”
那一刻,我正端着水杯,想去接水。
手一抖,温水洒了出来,烫在手背上,一片红痕。
他却毫无所觉,依旧对着手机那头的徐苏温言软语。
视频结束后,他收起手机,转身看到站在客厅中央、有些狼狈的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我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走过我身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没什么温度地解释了一句:“苏苏就像个小孩子,一个人在国外,难免依赖人,你别多想。”
别多想?
我还能多想什么?
多想你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多想你每月固定的“探亲”?还是多想我这个合法妻子,在你眼里,连她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最让我心寒的,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复健带来的疲惫和沮丧让我提前结束练习,想回房休息。
经过连接客厅和花园的露台时,虚掩的门外传来了赵霖打电话的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汇报的意味。
“苏姐,你放心,这边好着呢!”
“元哥?元哥心里有数,那个瘸子……嗨,就是责任,你懂的。”
“等这阵风头过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元哥心里最在乎的谁,咱们兄弟还能不清楚?”
“你安心在国外等着就行,元哥每个月不都飞过去陪你嘛……”
瘸子。
责任。
风头过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左腿因为站立过久和情绪激动,开始钻心地疼。
可那疼,远远比不上心里涌起的、灭顶的寒意。
原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的婚姻,是一场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的、暂时的“安置”。
只等“风头”过去,我这个“瘸子”,就会被扫地出门。
而我曾经以为的、用一条腿换来的“负责”,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