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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还在上高二的外甥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喊道,“压岁钱是压岁钱,学习是学习!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是啊!大姑!我们没说不要压岁钱啊!”
有人立刻大声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恐慌和不满。
陈悦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嚯”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大姑!您这是偷换概念!是故意曲解我们的意思!我们是希望您在发压岁钱的基础上,再多一些用心的表示!”
我看向她,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陈悦然,请你,以及在座的各位,回头仔细看看你在群里发的那些话。”
“你清清楚楚、反复强调,你‘不要钱’,你只要‘温暖’和‘心意’。”
“现在,我经过‘慎重’考虑,完全满足了你、以及你所代表的‘民意’诉求。”
“全家族见证。现在,请你告诉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我那只是一种……一种修辞手法!”
陈悦然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急切地看向周围的亲戚。
“大家说是不是?我们谁说过一分钱都不要了?我们只是想要额外的关怀而已!”
但此刻,很多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之前的支持、吹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埋怨、愤怒和指责!
谁也没想到,这场由她点燃、他们添柴的火,最终烧掉了他们每个孩子两万块的真金白银!
“至于这个‘启智大礼包’的价值。”
我仿佛没有看到台下那几乎要沸腾的怨气,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补充道。
“市场零售价,每套大概在三百八十八元。”
“但我想,它所承载的无可替代的‘文化意义’和‘长辈心意’,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而这,不正是你们强烈要求的吗?”
“还没完。”我拍了拍手。
助理又搬进来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叠宣传册,人手一份地发了下去。
“考虑到光有理论学习不够,为了让孩子们更深刻地体验传统文化,感受大家庭的温暖。
我以公司的名义,为大家集体报名了一个为期十五天的‘中华传统美德与孝道感恩’封闭式冬令营。
从初三开始,到正月十七结束。
地点就在郊区的国学基地,期间手机、电脑等一切电子设备统一上交。
食宿全包,我已经付了全款。”
“而对于年满十八周岁、已经步入社会的晚辈。
”我的目光转向那几个已经工作的侄子外甥,“既然你们觉得收我的钱像‘欠了债’,有压力。
那好,从今年起,我将以个人名义,为你们提供无息借款。
只要你们有正当的、合理的用款需求,比如创业、进修、结婚、买房,都可以来找我。
写好借条,做好规划,我会酌情支持。
这样,既解决了你们的实际困难,也明确了权责,你们也就没有‘心理压力’了。”
从天而降的压岁钱,变成了教辅、冬令营和需要打借条的借款!
巨大的悔恨、愤怒和无力感,像一场瘟疫,在客厅里疯狂蔓延。
有人痛苦地抱住头,有人懊恼地捶着大腿。
有人用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死死盯着陈悦然,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就在客厅里的情绪即将失控,怨气累积到顶点时——
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因为手滑误触了投屏按钮,一条新收到的微信消息。
被无比清晰地、放大投射在了所有人身后那面巨大的白色墙壁上。
发件人:王教授(剑桥大学)。
内容预览:“张总,上午好。
关于您之前拜托我为您的侄女陈悦然,写的申请我们学校艺术史专业的推荐信一事,恐怕要抱歉了。
我的一位同事,他的女儿恰好是陈悦然的同学,昨天他无意中看到了陈悦然在朋友圈和一些社交媒体上发表的言论,并转发给了我。
坦白说,我们对于一个公开宣扬“金钱无用论”,并以煽动家人来索取非物质满足为荣的学生,其心智成熟度和价值观,表示严重怀疑。
我们更欣赏脚踏实地、懂得感恩的学生。
所以,这封推荐信,我不能写了。
这可能会对她的申请造成致命影响,非常遗憾。”
“轰——!!!”
整个客厅彻底炸了!
剑桥大学!王教授的推荐信!申请艺术史专业!致命影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陈悦然精心准备了两年、全家人都寄予厚望、她父母拿出去吹嘘了无数次的留学之路。
可能就因为她自己导演的这场闹剧,被彻底堵死了!
恐慌,真正的、实实在在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慌了神,脸色惨白。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场他们自以为是的“维权”,这场他们煽风点火的闹剧,毁掉的不仅仅是两万块压岁钱,更是一个孩子的前途!
陈悦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脸上早已没了丝毫血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她的母亲,我那平日里最爱攀比的三弟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来就想抢我的手机,被我三弟死死抱住。
我平静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那条信息。
然后,目光冷冽地扫过台下乱成一团、如丧考妣的人群。
声音透过这片嘈杂和绝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看来,‘温暖’和‘心意’的代价,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昂贵得多。”
“会议,到此结束。”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在一片死寂、悔恨交织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个如同灾难现场的客厅。
决绝的背影,像一道冰冷的界碑,隔开了一个时代。
5
会议结束后,我们家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
当天下午,陈悦然就被她爸反锁在了房间里,据说哭声和她妈的咒骂声,整栋楼都听得见。
那个总是给她出谋划策、煽风点火的三弟,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他自己开的小公司,一半的业务都指望着我公司这边介绍的资源。
他比谁都清楚,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
而我的“铁腕整顿”,才刚刚开始。
我立刻在家族群里颁布了新的“家规”,由我的律师朋友代笔,严谨到不近人情。
第一,所有亲属间的资金往来,五千元以上,必须签订正规的借款合同,明确利息、还款日期和违约责任。
亲兄弟,明算账。
第二,我个人及公司,不再为任何亲属提供无限度的资源倾斜和业务介绍。
所有合作,必须通过正规的商业流程,公开竞标,价高者得。
第三,所有未成年晚辈的教育投资,由我统一规划。
每学期成绩进入年级前10%的,我奖励一万元奖学金。
其他的,一视同仁,享受九年义务教育。
往日里那种其乐融融、有事“大姑/大姐”一叫就全包办的温情脉脉,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赤裸裸的规则和交易。
起初,很多人都不适应。
我二弟那个半死不活的公司,因为失去了我的资源,不到两个月就宣告破产,他老婆闹着要离婚。
我那个“创业”的亲弟弟陈昌峰,没了我的资金支持,所谓“团队”立刻作鸟兽散,他只能灰溜溜地去找了份月薪八千的工作,每天挤地铁上班。
还有几个习惯了伸手要钱的远房亲戚,发现再也薅不到羊毛后,在背后骂我是“白眼狼”、“冷血动物”,然后渐渐断了来往。
其中,就包括那个在群里第一个附和陈悦然的大侄子。
他想结婚买房,按“新规矩”找我借三十万,我让他出具详细的还款计划和个人征信报告。
他觉得我是在羞辱他,气冲冲地走了,后来听说找了高利贷,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阵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要的,是一个懂得界限、尊重规则、能为自己人生负责的家族。
而不是一群需要我供养、却随时准备反噬我的巨婴。
在一次家庭聚餐上,人来得稀稀拉拉,气氛尴尬得能掉下冰碴子。
我妈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圈对我说:“老大,我知道他们不对,可……可毕竟都是一家人,你这样,是想把这个家搞散吗?”
我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妈,这个家,在我辍学打工养活他们的时候,没有散。”
“在我为了给弟弟凑医药费,差点把肾卖了的时候,没有散。”
“在他们一次次闯祸,我一次次拿钱去摆平的时候,也没有散。”
“偏偏在我取消了他们觉得‘俗气’的压岁钱,满足了他们想要的‘温暖’之后,他们觉得要散了?”
我的目光扫过饭桌上每一个低着头、不敢看我的亲人。
“从现在起,规则就是规则,责任就是责任。
所有的亲情和帮扶,都需要建立在尊重和感恩的基础上。
做不到这两点,那就只谈利益,不谈感情。”
“规则之内,我作为长姐,责无旁贷。
规则之外,我不会再滥施一分一毫的‘善意’。”
“如果有人觉得,这个家的规矩太冷,亲情太淡,门在那里,没人拦着。
但我也可以保证,对于每一个懂得尊重、知道感恩、努力上进的家人,我也必将不负所托。”
话语冰冷,掷地有声。
大多数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抱怨和不适后,最终选择了沉默和接受。
6
渐渐地,家里的氛围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些习惯了游手好闲、搬弄是非的,要么因为没了经济来源,被迫出去找工作。
要么就在冰冷的规则面前,彻底收敛,夹起了尾巴做人。
家族群里,再也没有人分享那些虚头巴脑的“心灵鸡汤”和“人生感悟”。
取而代之的,是孩子们获得的奖状、工作上的业绩报告,和对我新规矩的讨论和适应。
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在这里,没有侥幸,没有捷径,没有“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唯有实实在在的成绩和价值,才是获得尊重和支持的唯一途径。
那个引发了一切的春节,最终在压抑和尴尬中过去了。
行政部按照我的吩咐,把那些“启智大礼包”,一家家地送了过去。
没有人再有心情去评价它们是否“用心”,是否“有文化底蕴”。
它像一个无声的、充满讽刺的纪念碑,被默默收下,然后被很多人随手塞进了储藏室的角落,或者直接当废品卖掉。
而那个“孝道感恩”冬令营,成了所有孩子们的噩梦。
据说回来之后,好几个孩子大病一场,看见《弟子规》就想吐。
陈悦然的留学梦彻底破碎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
她申请了一所国内的普通大学,开学就住校了,再也没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
她所追求的“温暖”和“心意”,在失去的剑桥推荐信和两万块压岁钱面前,成了一个无比苍白而昂贵的笑话。
而我那个亲弟弟陈昌峰,在经历了社会的毒打后,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
年底的时候,他第一次没有找我借钱,而是拿着一份自己做的、虽然幼稚但还算详尽的商业计划书来找我。
说想做一个小成本的线上教育项目,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看了看他熬得通红的眼睛,和那份被修改了无数遍的计划书,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按照正规的投资流程,给他拨了十万块的种子轮资金。
合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占股比例和他的业绩对赌条款。
他拿着合同,手在抖,眼圈红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谢谢姐。”
我点点头:“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7
又是一年除夕。
我没有回老宅,而是在市中心的大平层里,和助理周薇,还有几个知心好友一起围着桌子吃火锅。
窗外是璀璨的烟火,屋里是升腾的热气和欢声笑语,温暖如春。
吃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按了接通,屏幕里出现老宅那张冷清的饭桌,菜没几个,人也稀稀拉拉,气氛沉闷。
我妈的脸出现在镜头前,眼圈红肿,声音带着哭腔:
“老大,你……你就回来看看吧,你弟弟他们……他们都知道错了……”
镜头晃了一下,我清楚地看到,那个曾扬言要换卡宴的弟弟陈昌峰。
此刻正蹲在院子门口,就着寒风抽着几块钱一包的烟,头发油腻,满脸沧桑。
而那个曾闹着要买房结婚的侄子,正一个人喝着闷酒,听说他女朋友因为他家拿不出首付,早就跟他分手了。
我平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一切,然后对我妈说:
“妈,我给您卡里转了五万块过年,您想买什么就买点。
至于他们,路是自己选的,总要自己走完。
我这里朋友还在,先挂了。”
说完,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举起酒杯,对满脸关切的朋友们灿烂一笑:“来,新年快乐!”
我好像,终于活成了父母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不是一个无限付出的“扶弟魔”姐姐,不是一个被亲情绑架的提款机。
而是一个家的掌舵人,冷静、理智,甚至有些无情。
我或许不再“温暖”。
但这样的我,才能带领这个家,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间,走得更稳,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