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瞧你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
文昔和方小仪皆是低位妃嫔，并无轿辇可乘，只得带着宫人步行回宫。
路上，方小仪侧过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文昔，一双美眸中满是关切。
“方才用膳时，我见你没动几筷子，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不过是老毛病了，脾胃有些虚弱，调理一番便好。”
文昔勉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方小仪的手背。
“走吧，咱们回宫去。”
二人并肩而行，她们轻声闲聊着宫中琐事，衣袂飘飘，环佩轻响，远远望去，倒是一派姐妹情深的和谐光景。
然而，行至通往绛云殿的岔路口时，她们的脚步却被阻住了。
从韶华殿回绛云殿，有两条路可选。
一条是紧贴着宫中碧波池的蜿蜒小径，景致最好。
另一条则需从一片开阔的花圃旁绕过，平日走的人最多。
今日，那花圃旁边却热闹非凡。
十数名内侍官人正忙碌地将一盆盆含苞待放的银丝海棠搬入花圃中。
“想来是荣贵妃娘娘在为筹备春朝宴做准备吧。”
方小仪望着那忙碌的景象，低声对文昔说道。
“前些日子因元贵嫔……的事耽搁了，如今想必是要重新操办起来。”
是啊，一个尚未成型便已逝去的皇嗣，或许能让整个后宫沉寂哀悼一时，却不足以让所有人都为其停止脚步。
提到元贵嫔，方小仪娇艳的脸庞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落寞和艳羡。
都是一同期入选入宫的新人，有人却已登上了正三品贵嫔的高位，圣宠优渥，那是她们拍马也难以企及的恩宠和尊荣。
文昔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情绪的低落，心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娴静的模样。
她轻轻握了握方小仪的手，柔声道。
“既是如此，我们便换条路走吧。这里人多手杂，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反为不美。”
她素来行事谨慎，此刻更是万分小心，绝不肯拿腹中胎儿冒一丝风险。
“姐姐说的是，都听姐姐的。”
方小仪顺从地点点头。
二人于是转身，踏上了另一条沿着碧波池的小径。
池水在春日下泛着粼粼波光，环境倒是清幽。
然而，就在她们几人离去后不过几息之间，碧波池那平静如镜的湖面，陡然被一道猛烈落入水中的身影打破！
“扑通——！”
一声沉重的落水声骤然响起，一圈圈涟漪急速荡开。
紧接着，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响起。
“来人！快来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主子！”
午后，青璃急匆匆走进内殿，而后小声禀告道。
“娘娘，出大事了！刚刚文才人在碧波池畔落水了，人虽被救了上来，却因着受了凉小产了。”
“哦？”
明芜放下手中的书卷，倒是来了些兴致。
“她是自己单独落水？身边可有旁的人陪同？”
明瑟的动作，倒真是快。
上一世，文昔将自己伪装得极好，让明瑟在前期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最后，她成功利用这份忽视，将明瑟送上了绝路。
而这一世，自己只不过是将文昔可能有孕的消息送到了明瑟面前，并让人在玉屏这个心性不坚的宫女面前挑拨了几句。
果然，明瑟便立刻对准了文昔，并将其视作能够翻身的关键所在。
这才几日，文昔便小产了。
她腹中的，可是上一世的最后赢家，那位登上皇位的八皇子。
如今，竟是连得见天日的机会都没了。
“是方小仪。她当时便立刻跳进湖中去救人了，可自己并不会凫水，差点儿溺水身亡。如今也被抬回了绛云殿了。”
青璃自然知道，文才人可能有孕的消息是自家小姐递出去的。
只是，那也不过是个猜测而已。
明婕妤居然会如此直接对文才人出手。
小姐，居然对明婕妤的心性料定得如此精准。
而明婕妤动手的迅速和狠戾，也不由让人心惊。
“真是可怜啊。”
明芜情不真意不切地感叹道。
那声可怜说得极轻，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转瞬即逝。
“本宫身子不便，既如此，你便替我送些补品去绛云殿吧。”
“是！”
青璃立刻领命去办了。
明芜垂首望着自己纤细柔嫩的一双手。
自己这双手上，已经开始沾染鲜血了。
不过，明芜却没有半分心虚或是愧疚。
她不过是给明瑟递了个消息，最后谋划也好，动手也好，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自己也并未强迫任何人入这一局。
事情会如此顺遂，一切，皆因她们各自的心性。
今日的落水，想来那位方小仪也脱不开干系吧？
明瑟善于躲在幕后，绝不会将自己放在明面上，所以，她必须推一个人出来动手。
这位方小仪，应当就是她挑中的。
而作为上一世能够在文昔后安稳生下了皇九子的女人，方小仪虽出身平平，却能够一步步走到昭仪的高位，最后更是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八皇子的对手之一，她的心思和能力可不是个简单的。
更何况，云州富庶，她作为云州进献上的美人，在宫中用金钱开路，也是笼络了不少人手。
而且，她和文昔一样，很擅长伪装。
这两人如今面上亲亲热热叫着姐姐妹妹，一旦真有触及利益的地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出手。
文昔。
明芜无声地轻念着这个名字。
上一世，你总是躲在暗处，轻描淡写地挑动旁人相争。
看着她们斗得你死我活，你和你的好儿子却坐收渔利。
这一世，我偏要将你推到明处，让你也尝尝这身不由己的滋味。
那个以善良温婉著称，人缘极佳的谦妃。
这一世，绝不会再出现了。
至于最终登上皇位的八皇子……
明芜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小七高热时通红的小脸，他抽搐不止，最后渐渐僵直的小小身躯。
那个孩子从滚烫到冰凉，用了一夜的时间。
而她拼尽全力，却连最后抱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她浑浑噩噩间拥有了那孩子，最后在撕心裂肺里，失去了他。
小七已经虚弱成那般模样，只因为文昔要除掉明瑟，就成了那场算计里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后来成为太后的文昔，定然想不起那个死在她算计里的可怜孩子了。
可明芜永远不会忘！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底升起，她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柔和的弧度。
“好孩子，你的诞生，注定让你母妃双手沾满血腥。从你降世到登基的二十年间，后宫为此埋葬了四位皇子，十多位妃嫔，那些尚未得见天日便夭折的龙胎更是不计其数。”
她在心底默念，轻柔如慈母的呢喃。
“你身上既缠绕着这许多罪孽与亡魂，不如……就永远不要来到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