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练，凌厉地划破暮色苍穹。
一抹素白身影御剑疾驰，衣袂翻飞间，掠过重重殿宇，直指东极——掌门居所天山脚“听雪阁”。
凛冽的山风裹挟着初春寒意刮过耳畔，丝丝凉意沁人心骨。
檐角铜铃正被晚风吹得叮咚作响，清脆的铃声在夜色中悠悠回荡，更衬得此地一片孤寂清寒。
她刚要抬手叩门，那扇雕着寒梅的檀木门却无声自开，仿佛早有预料她的到来。
“进来。”
内室传来掌门的声音，不高，清冷透彻，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时尽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快步踏入阁中。
室内陈设极简，唯有一张青玉案几，静静置于中央。
案上搁着盏未点的琉璃灯，散发着温润而柔和的光泽。
掌门清韵负手立于窗前，雪色广袖垂落，及腰白发用一根丝带松松系着，随意而不失雅致。
窗外暮色勾勒出他的身影，超凡脱俗，气质卓然。
“弟子时尽，有要事禀告掌门。”时尽拱手行礼，将问心阶至竹林遭遇娓娓道来。
提及宋尘时，她刻意隐去她能窥见他人幻境的细节，只是简单陈述为偶然撞破傀儡真相。
清韵始终静立如常，直到她语毕，方才缓缓转身。
掌门的面容较闭关前，更显年轻，很难想象他与须发皆白的三长老竟是同辈。
岁月在他身上停滞了脚步，唯独留下一份历经沧桑的沉稳和淡然。
“陆吾之事，我早已知晓。”
清韵开口，他广袖轻拂，一朵冰寒梅轻飘飘落于时尽掌心。
花瓣晶莹剔透，却透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十年前他闭关走火入魔，早已身死道消，如今的‘陆吾’只不过是魔教以秘术炼制的一具傀儡，体内残余着一缕残魂，用以混淆视听。”
时尽攥紧那朵寒梅花的拳头微微发抖。
所以这十年来，整个衡阳宗都在傀儡的监视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无需忧心。”清韵似看出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时尽的肩，漆黑色的瞳孔泛起微光，“这傀儡这些年未对宗门不利，倒是如何名正言顺将其除去，还需从长计议。反倒是那个叫宋尘的弟子……”
“弟子这便去带他来见掌门。”时尽听闻，算是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清韵眯了眯眼，目光越过时尽，遥遥看向窗外连绵起伏的雪峰。
“不用，他已经来了。”
时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雕花窗棂无声洞开，一道黑影轻捷掠入，动作轻盈没有一丝声响。
宋尘落地衣袍未乱，向掌门礼的动作行云流水，哪像是偷听之人该有的姿态？
“宋尘，你掩盖魔气的功法还需精进。”清韵说得依旧平静，“纵使魔气入髓，也应当抱元守一，静心调理，不可任其滋生。”
清韵能一眼看得出宋尘体内魔气的根底，浓郁而又躁动，他了然道：“这魔气醇厚凝实，却非你自身修为所得，倒想是……外力强行灌输所至。”
掌门说着，在宋尘紧绷的脸色上顿了顿：“你的过往，未必常人能想象。所幸你的心性尚未被魔气彻底侵蚀。”
这已是极高评价，也显露出清韵的眼力与判断。
他虽能看出魔气的来源与本质，却也仅止于此，无法窥探宋尘身上所有秘密。
“知道。”宋尘点点头，对掌门直接点破他体内魔气并无意外。
清韵缓步上前，并未因为宋尘的冷淡而不悦
他抬手，轻轻抚上宋尘的头顶，声音柔和：“我可助你暂时压制魔气，当根除之法……”
话未说完，阁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
咚！咚！咚！咚——
三短一长，是宗门遇袭的警讯！
钟声如雷，响彻云霄，宣告着整个宗门危险的到来。
清韵白发无风自动，眼眸大亮:“果然来了。”
轰隆！
听雪阁的屋顶被一股强大力量炸开，木屑纷飞中，三道黑影从屋顶破口处俯冲而下。
他们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脸上戴着白色的无面面具，正是时尽在问心镜里见过的束装。
“保护掌门。”时尽银剑出鞘。
却见清韵早已凌空而起，雪袖翻飞间，无数冰晶凝结，化作锋利的冰剑。
最前面的黑袍人无视清韵的攻击，而是将目标锁定为僵硬的宋尘。
“魔种，该归位了！”
嘶哑难听的声音刺入宋尘的识海。
“呃——”宋尘僵在原地，浑身剧颤，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仿佛这几个字狠狠击中他要害。
他猛地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抠入青玉砖缝，一口黑血自唇间喷涌而出，在地面蚀出滋滋白烟。
“宋尘！”时尽想也不想，飞身就扑过去，却被另外两个黑袍人死死拦住去路。
其中一人从袖中甩出黑色锁链，另一人双掌泛起猩红血光。
千钧一发之际，清韵的冰剑如暴雨般倾泄而下。
无数寒芒穿透第一个黑袍人的身躯，将其扎成刺猬。
那道身影倒地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唯有面具“当啷”落地，滚了几圈，来到时尽脚下。
“幻影分身？”时尽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大骇。
这是魔教至高秘术，能够制造出与本体一模一样的分身，虚实难辨，防不胜防，极其难缠。
剩余两个黑袍人见领头分身被破，目标宋尘又受重伤，毫不犹豫对视一眼，决然地同时捏碎手中符箓。
刺眼的红光爆发开来，让人无法直视。
时尽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一股强大气流在阁内冲击。
等她再睁开眼，阁内已空无一人——
宋尘不见了。
清韵飘然落地，他轻抚腰间玉佩，灵力传入，声音传遍全宗:“全宗戒备！魔教妖人混入宗门，即刻起，封锁山门，彻查各峰各殿！凡遇可疑者，诛杀勿论！务必将其尽数逮捕，不得有失！”
命令简洁有力，点燃了寂静宗门的战意。
无数流光自各峰各殿冲天而起，肃杀之意弥漫夜空。
时尽却怔怔看向地上那滩腐蚀青砖的黑血，耳边还回荡起黑袍人阴森森的话语。
她刚才似乎听见黑袍人用嘶哑的魔音对宋尘说：“魔种，该归位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问心镜所见——那个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孩童，那些黑袍人念念有词的场景。
“掌门。”时尽声音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沉重的秘密，“你可知他是……”
魔种二字在时尽舌头上打了个结，又被她咽下去。
若此事传开，宋尘再无立足之地，只会加速他堕魔，引发更大的危机。
清韵指尖轻点，地上黑血化作冰晶：“他是谁，身上背负何等宿命，我亦未解。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绝不能落入魔教手中。”
窗外传来嘈杂人声，三长老手持拂尘，带着数十位弟子匆匆赶到。
老人须发皆张，手中拂尘银丝根根直立，随时准备出击：“清韵，追踪显示，魔教的人逃进了满天林。”
满天林——入者难出，出者难入。
“时丫头。”三长老盯她的手腕，压低声音，“你袖口沾染的是……魔气？”
时尽愕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黑气，正如活物般蠕。
这气息……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让她皮肉发麻，遍体生寒。
在竹林时候，傀儡陆吾将气息洒在了她和宋尘，宋尘抹去了自己身上的，而她带起一串血珠时，毫无察觉。
傀儡的计谋，在最后一刻，竟然成功了。
正是她身上未被清除的气息，为魔教指明了方向，引来了袭击。
“我……”时尽一时语塞，愧疚和后怕交织。
清韵抬手制止三长老的追问。
雪袖翻卷间，一缕银光精准没入时尽眉心。
冰凉灵力游走于经脉，暂时抚平她因魔气沾染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和杂念。
“静心，凝神。”清韵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魔气最爱依附妄想与恐惧而生。”
时尽依言闭目，只觉得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澄澈。
当她再次睁眼看向袖口，那缕黑气已消散无踪。
“传令各峰。”清韵目光扫视众人，“凡是生擒魔教妖人者，赐《寒霜剑诀》全卷；凡寻宋尘踪迹并将其带回者，赏令仙丹十瓶。”
“谨遵掌门法旨！”众弟子轰然应诺，眼中充满了激动与战意。
无论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寒霜剑诀》，还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令仙丹，都足以让任何修士为之疯狂。
唯有时尽站在原地，目光怔怔，落在地上渐渐融化的冰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