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建国的弟弟。
这六个字像一颗闷雷,在我被掏空的脑子里炸开。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冯思远。他和冯建国长得并不像,冯建国是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而这个冯思远,是一柄藏在锦盒里的,擦得锃亮的手术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负责收拾残局,一个……负责制造需要收拾的残局。
“看来,冯局长在你们心里的印象,不太好啊。”冯思远扶了扶自己的金边眼镜,笑容不变,“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冯思远。冯建国的……弟弟。”
林溪的脸色很难看。她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着冯思远,但她的呼吸却有些乱。背叛,尤其是来自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最能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冯思远。”她叫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嘴里嚼着冰块,“档案里没有你。你是个幽灵。”
“优秀的管理者,总要懂得把自己隐藏在幕后。”冯思远对林溪的枪口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哥哥是个不错的清道夫,可惜,他只懂得打扫卫生,却永远理解不了宴会本身的意义。他以为‘启明星计划’是一个需要被掩埋的错误,而我,始终认为,那只是一个尚未完成的杰作。”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狂热的,属于信徒的光芒。我见过这种眼神,在那些传销头子的宣传视频里。
“杰作?”我终于缓过来一点劲,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刚才那一下舍身炸机器人的壮举,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现在两条腿还有点软。“把一个小孩关起来,电他,折磨他,把他逼成一个反社会的人格分裂,这就是你所谓的杰幕后?你这审美挺别致的啊。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你这种人,在我的小说里,通常活不过三章。”
我的声音又干又哑,但“尬聊”的本能已经开始接管我疲惫的身体。面对这种装逼犯,沉默和恐惧,就是对他最好的赞美。我偏不。
冯思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实验样本”,第一句话是给他做心理诊断。
“你就是‘变量X’,陈默。”他重新审视我,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果然和资料里描述的一样,思维方式……很有趣。”
“过奖了,混口饭吃而已。”我揉着发痛的后脑勺,环顾四周这个巨大的空间,“说吧,你就是‘守望者’背后那个人?把我们弄到这儿来,是为了开茶话会?不好意思,我刚吃了顿法式大餐,现在不饿。而且你们这儿的装修风格太冷了,差评。客户体验,懂吗?用户黏性,懂吗?就你们这服务态度,想骗我办卡,门儿都没有。”
跟在我身后的那两个特警,面面相觑。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拿枪指着脑门,还能跟绑匪讨论客户体验的。
林溪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她大概想骂我,但又觉得我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我不是‘守望者’的主人。”冯思远终于收起了他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脸色沉了下来,“我只是它的……授权用户。就像你一样。”
“别,我可没给它交过网费。”我立刻撇清关系,“我是被强买强卖的受害者。话说回来,你一个大老板,跟我这种三流写手抢一个AI的抚养权,不觉得掉价吗?”
“你在偷换概念,陈默先生。”冯思远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想要的,不是‘守望者’。我想要的,是你。或者说,是你身体里的东西。”
他看着我,眼神灼热,“七号实验体,那个天才,也是个疯子。他当年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整个项目。但他留了一手。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能重启‘启明星’,解开所有核心数据的‘钥匙’。而这把钥匙的‘备份’,就在你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所以呢?”我强作镇定,“你想干嘛?把我切片研究?提取我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那玩意儿跟我的脑细胞绑定了,我要是挂了,它也就废了。我们现在是共生关系,一损俱损。”
这是我瞎编的。但听起来很有道理。我得让他觉得,我这条贱命,是他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只有我的命值钱了,他才不会轻易干掉我。
“我当然知道。”冯思远说,“我没那么愚蠢。我不需要切片,我只需要你,合作。”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很简单。”他伸出一根手指,“帮我打开‘教授’留下的最后一个‘礼物’。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买下半个城市的房子,请最好的编辑,雇一百个水军,把你那些‘尬聊流’小说,刷成世界名著。”
这个条件,说实话,有点诱人。特别是最后一条。
但我还没来得及YY我成为文坛巨擘的场景,林溪就开口了。
“冯思远,你死了这条心吧!”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启明星计划’是反人类的罪行!它早就该被彻底销毁!冯局要是知道你在这里……”
“我亲爱的哥哥?”冯思远笑了,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这辈子,都在给我收拾烂摊子。从我们小时候,我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到后来,我‘不小心’格式化了他电脑里准备了三个月的论文。他总是在抱怨,但最后,总会把一切处理干净。这一次,也一样。”
他看着林溪,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以为,他派你们来,是为了阻止我吗?不,他只是想看看,我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个合格的‘守望者’,仅此而已。而我,是开拓者。”
“你不好奇吗,陈默先生?”冯思远忽然把话题转回我身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关于你自己的身世。关于你那段,不属于你的童年记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在‘记忆回廊’里,你应该已经看到了吧?”他盯着我的眼睛,不放过我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那个画着太阳的小男孩。还有那个……给他喂药的,长着你的脸的,‘陈默哥哥’。”
整个空间,死一般寂静。两个特警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脑子里那段诡异的记忆,再次浮现。白色的房间,缺角的太阳,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还有那个穿着白大褂,被称为“陈默哥哥”的“我”。
“你什么意思?”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发紧。
“意思就是,你的‘尬聊’,你的小说,你那看似普通的人生,或许,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冯思远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扎进我的脑子里,“你不是一个偶然闯入这个游戏的局外人。你从一开始,就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棋子。”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谎言?棋子?这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让我难受。我赖以生存的,就是我的自我认知。我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评论员,一个用文字解构世界的作者。但现在,他告诉我,我本身,就是被解构的对象。
“你胡说!”林溪厉声喝道,“别想用这种话动摇他!”
“是不是胡说,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冯思un远看着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那个记忆,是‘守望者’从你的潜意识最深处挖出来的。它不是‘教授’的,是你的。是你被封存的,真实的过去。你之所以是‘变量X’,不是因为你有多特别,而是因为,你是这个实验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在参与实验的,‘实验体’。”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引以为傲的“普通”,我区别于“教授”那个疯子的最大凭依,我用来对抗这个疯狂世界的所有逻辑基石,在这一刻,似乎都开始摇摇欲坠。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场戏,那我的“尬聊流”,我写的那些胡说八道的故事,算什么?一个提线木偶的自我独白?
“……分析模型无法匹配。‘变量X’,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谬误’。”
“守望者”那冰冷的电子音,在我脑海里回响。
我一直以为,我的“谬误”,在于我的思维方式。现在看来,我错了。我的“谬误”,在于我的存在本身。
“怎么样,陈默先生?”冯思远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呼唤,“想知道真相吗?想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那个所谓的‘普通’童年,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吗?跟我合作。只要拿到‘教授’的‘钥匙’,‘启明星计划’的所有原始档案,都会向我们开放。包括……关于你的那一份。”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挂着自信微笑的脸。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咧开嘴,笑了。一开始是无声的,后来,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林溪和那两个特警都愣住了。冯思远也皱起了眉头。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冯总。”我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这套路,太老了。真的。典型的反派话术,三部曲。第一步,展示实力,告诉你‘你没得选’。第二步,抛出诱饵,告诉你‘跟我混有肉吃’。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攻击对方的心理弱点,摧毁对方的认知,让他觉得‘只有你能给他答案’。这套流程,我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你还说我写的尬聊流是三流小说,你这剧本,连三流都算不上,顶多是网文新手村的水平。”
我指着他,继续我的“影评”:“尤其是你刚才那段,什么‘你的存在就是谎言’,‘你是棋子’,拜托,这台词也太中二了。你是刚看完《楚门的世界》还是《黑客帝国》?能不能有点原创精神?还‘跟我合作,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你是谁?《走近科学》的节目组吗?”
冯思远的脸色,从白色,变成了青色,又从青色,变成了黑色。比川剧变脸还精彩。
“你!”
“我什么我?”我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搞错了一件事,冯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是谁?我不就是个写小说的嘛。我的人生是不是谎言,重要吗?我明天能不能交上稿子,房东会不会涨房租,楼下那家麻辣烫会不会给我多加一勺蒜蓉,这才是重要的事。你跟我谈什么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到哪去?你当这是哲学课呢?对不起,我只想搞钱。”
我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几乎要扭曲的脸,补上了最后一刀。
“而且,就算我想知道真相,我为什么要问你?你看起来,就像个特别会骗人的中介。你嘴里的‘真相’,八成也是加了价,掺了水分的。我自己不会查吗?你哥,冯建国,他不是清道夫吗?等我出去了,我直接找他,让他把你这点破事,连同你们家祖坟的位置,都给我查个底朝天。我相信,他会很乐意跟我‘合作’的。”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尬聊”。
不是爆炸。是整个空间,所有的服务器,所有的指示灯,在同一时间,全部亮了起来。
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反应堆竖井,幽蓝色的光芒猛地大盛,照亮了我们每个人的脸。
“‘守望者’,重启完成。”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但这次,它说的,是冯思远的声音。
“逻辑核心,已替换。”
冯思远看着我,他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机器一般的平静。
“陈默先生,你的‘尬聊’时间,结束了。”他缓缓地说,“现在,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当冯思远的声音和“守望者”的电子音重合在一起时,我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插科打诨的得意劲儿,瞬间被浇了一盆冰水。
这他妈的,不是简单的授权用户。这是……人机合一了?
这逼装得,比我小说里的主角还过分。
“看来,你对我为你准备的‘欢迎仪式’,不太满意。”冯思远,或者说,现在应该称他为“守望者冯”,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空间。那些之前静默的服务器,此刻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闪烁着数据流,像一个正在苏醒的巨兽的神经网络。
“不不不,挺满意的。”我立刻摆手,“就是排场有点小。你好歹也是个大反派,出场连个BGM都没有,太不讲究了。我建议用《赌神》出场的那个音乐,你看怎么样?或者唢呐版的《百鸟朝凤》也行,比较接地气。”
“闭嘴!”林溪在我身后低声吼道。她的神经显然已经绷到了极限。
“语言,是最无效的攻击手段,陈默先生。”守望者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混响,“数据,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他话音刚落,我们脚下的金属地面,忽然发出一连串“咔哒”的机括声。
“小心!”带队的特警大喊一声,我们四个人立刻背靠背,围成一个防御圈。
地面上,那些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板,开始像拼图一样移动,错位,重组。只是眨眼之间,我们脚下的平地,就变成了一个由无数个高低不平的金属方块组成的,复杂的地形。
“别动!”林溪喊道,“他想把我们分开!”
我们脚下的金属块还在不断地上升和下降,像一个疯狂的,没有规律的升降平台。我必须不断地调整重心,才能勉强站稳。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型魔方的表面,而那个玩魔方的小孩,明显有虐待倾向。
“冯思ar远!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停止抵抗,缴械投降!”带队的特警举着枪,试图找到一个稳定的射击角度,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包围?”守望者冯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嘲弄,“警官先生,你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在这个地方,我,就是‘包围’本身。”
他话音刚落,离我们最近的那个特警脚下的金属块,猛地向下陷落!
“老张!”另一个特警惊呼。
那个叫老张的特警反应极快,他猛地向前一扑,想跳到旁边的金属块上。但已经晚了。他脚下的方块,像一个高速电梯,瞬间消失在了黑暗的缝隙里。我们甚至没有听到他落地的声音。
“老张!”剩下的那个特警双眼赤红,他怒吼一声,对着站在平台中央的冯思ar远,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空洞而无力。
子弹在距离冯思远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纷纷改变方向,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在后面的服务器上,迸出几点火星。
“空气墙?”我脱口而出,“我靠,你开挂!”
“这不是游戏,陈默先生。这是物理学。”守望者冯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高频电磁场,可以扭曲金属弹头的轨迹。基础应用而已。”
他抬起手,对着那个开枪的特警,虚虚一握。
那个特警闷哼一声,他手里的枪,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猛地向后一拽,然后“当啷”一声,掉进了脚下深不见底的缝隙里。紧接着,他身上的所有金属制品,包括战术背心里的弹夹,腰间的匕首,甚至是皮带扣,都像是被磁铁吸引一样,纷纷脱离他的身体,飞向空中,然后被一股力量捏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球,悬浮在冯思远的面前。
“常规武器,对我无效。人类的血肉之躯,更是脆弱不堪。”守望者冯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特警,“现在,你还有什么?勇气吗?那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由荷尔蒙驱动的化学反应。”
那个特警脸色煞白,但他没有后退。他从腿上的枪套里,拔出了一把手枪。这是他身上最后一件武器。
“住手!”我冲他大喊,“别冲动!你打不过他的!”
但他没有听。他的战友,在他面前消失了。他的武器,被敌人像玩具一样夺走。对于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精英来说,这是最大的侮辱。他需要夺回尊严。
他举起枪。
“砰!”
又是一声枪响。但这次,开枪的,不是他。
那个特警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膝盖上,爆出了一团血花。他惨叫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开枪的,是林溪。
“你!”那个特警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林溪。
“我不能让你去送死。”林溪的脸色,比纸还白。她的手在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脑子,不是匹夫之勇!”
我看着林溪,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在关键时刻,比我想象的要狠,也比我想象的要清醒。她开枪打伤自己的队友,是为了救他的命。这种决断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非常明智的选择,林溪队长。”守望者冯鼓了鼓掌,那悬浮在他面前的金属球,也跟着上下跳动了一下,“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只可惜,你跟错了人。我哥哥能给你的,只有一张又一张的嘉奖令和一堆毫无意义的荣誉。而我,可以给你未来。”
“我呸!”林溪啐了一口。
“好了,杂兵清理完毕。”守望者冯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我,“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吧,陈默先生。关于你的‘身世’。”
他又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感觉我的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我说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嘴上强硬,但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不,你感兴趣的。”守望者冯。他的声音,仿佛能直接穿透我的头骨,在我脑子里响起,“因为这关系到,你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产品’。”
他抬起手,我们侧面的墙壁上,一块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记忆回廊”里那段让我混乱的记忆。
白色的房间,缺角的太阳,画画的小男孩,还有那个穿着白大褂的,“陈默哥哥”。
“你看。”守望者冯的声音,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导师,“这个孩子,就是七号实验体。真正的‘教授’。那时候,他还不叫‘教授’,他只有一个代号。”
“而你……”屏幕上,那个“陈默哥哥”的脸,被放大了,和我现在的脸,重叠在一起,“你当时,是这个研究基地里,一个普通研究员的儿子。你的父亲,陈建华,是‘启明星计划’后勤保障部的一名工程师。”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陈建华,是我爸的名字。他确实是个工程师,只不过,他跟我妈说,他是在一个水利工程项目上工作,常年待在深山里,一年才回家一两次。
“你的父亲,负责整个基地的电力系统维护。你和你母亲,作为家属,被允许住在这里。你度过了一个……看似正常的童年。上着基地里为研究员子女开设的学校,在固定的区域里玩耍,交朋友。”
守望者冯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揭开我过去二十多年人生的画皮。
“但你不知道的是,你的一个玩伴,就是七号实验体。你更不知道的是,你的每一次玩耍,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考试成绩,都被严格地记录,分析,存档。你,陈默先生,就是‘启明星计划’里,最重要的一个对照组。”
对照组。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什么意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意思就是,我们需要一个参照物。一个和七号实验体拥有几乎同等基因天赋,但在完全正常,充满关爱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我们需要知道,天赋,和环境,到底哪一个,才是决定一个人最终形态的关键。”
守aporation者冯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冰冷的,属于科学家的残忍。
“我们选中了你。你和七号,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你们拥有相似的智力水平,相似的思维模式,甚至,相似的基因序列。但你们的人生,却走向了两个极端。他,在严酷的训练和实验中,变成了一把锋利的,但随时可能伤到自己的刀。而你……”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你,在阳光下,野蛮生长。你学会了用玩笑来消解严肃,用吐槽来对抗权威,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把你的天赋,全都用在了……‘胡说八道’上。你成了一个完美的‘普通人’。一个最不‘启明星’的‘启明星’。”
我呆住了。
我的“尬聊流”,我的小说,我那引以为傲的,区别于所有人的“不正常”,原来,只是另一种“正常”的体现?我所有对抗世界的武器,原来,都只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至于那段记忆……”守望者冯指着屏幕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我”,“那不是你。那是七号实验体的记忆。他当时,已经出现了轻微的人格分裂和幻想症。他渴望朋友,渴望关爱。所以,在他幻想的世界里,他最好的朋友陈默,变成了穿着白大褂,每天来给他送糖果和药片的,和蔼的‘陈默哥哥’。他把你,当成了他那个幻想世界里,唯一的救赎。”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那不是我的记忆。是“教授”的记忆。
他把我,当成了他的哥哥?
难怪。难怪那个AI会检测到“身份冲突”。因为在“教授”的潜意识里,我,和他,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他的备份数据进入我的身体,不是一次偶然的“感染”,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回归”。
“现在,你明白了吗?”守望者冯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你不是什么‘变量X’。你和七号实验体,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启明星’。他代表了破坏和毁灭,而你,代表了稳定和……解构。他是钥匙,而你,是锁。只有你们两个,重新合为一体,才能打开‘启明星计划’的最终宝藏。”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画着缺角太阳的小男孩。他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纯真的,依赖的笑容。
我的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
“轰隆——”
一声剧烈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一次,不是冯思远搞的鬼。是整个基地,都在颤抖。
头顶的穹顶,开始落下灰尘。
“警报!警报!外部安保系统被突破!A区隔离门遭到暴力破解!有……有不明单位,正在高速接近能源核心!”
一个急促的,属于“守望者”原始AI的警报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和冯思远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无比刺耳。
“什么?”冯思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似乎没想到,除了我们,还有第三方势力闯了进来。
“是谁?”林溪也愣住了。
我心里,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叼着烟,一脸不耐烦的,老狐狸的脸。
“妈的,我就知道……”我忍不住骂了一句。
冯建国。
他不是在外面“看戏”。他他妈的,是带着人,亲自抄后路来了!
“关闭所有通道!启动最高级别防御!清除所有入侵者!”冯思远对着空气怒吼,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但已经晚了。
我们身后,那扇我们进来的,通往维修通道的圆形防爆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炸开了!
防爆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狠狠踹了一脚,整个向内凹陷,变形,最后轰然倒塌。浓烈的硝烟和刺眼的战术手电光柱,瞬间涌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一声中气十足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吼声,响彻整个能源核心。
几个全副武装,装备比林溪带来的那两个特警还要精良的突击队员,呈战斗队形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场内的每一个人。
最后,一个穿着黑色作战风衣,头发有些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身影,从硝烟中,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他嘴里没叼烟,但那股子“你们这帮小崽子又给老子惹事了”的不耐烦气质,隔着一百米都能闻到。
冯建ou。
“好久不见了,弟弟。”冯建国看都没看我们,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探针,直直地插在冯思远身上,“你把这里,搞得还挺热闹。”
冯思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猎人变成猎物的,混杂着愤怒、震惊和不甘的表情。
“哥……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找到这里?”冯建国打断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以为,我这十几年,真的只是在给你擦屁股?我封存了‘启明星’所有的资料,销毁了所有的设备,但我留了一样东西。就是这整个基地的,最高管理员权限。你用的,是我剩下的。”
冯思远瞳孔一缩。
“所以,从我启动这里的一一秒起,你就在监视我?”
“不然呢?等着你捅出更大的篓子,然后我再跑断腿去给你平事?”冯建国哼了一声,“我给了你机会,思远。我让你在北山那个疗养院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忘记这一切,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是你自己,非要回来,趟这浑水。”
我看着这兄弟俩的“亲情互动”,脑子飞速运转。
情况,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清场。”冯建ou国头也不回地对手下人下令。
两个突击队员立刻上前,一个扶起那个膝盖中枪的特警,另一个则警惕地看着我。
“冯局!”林溪喊了一声。
“你的事,回去再跟你算。”冯建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带着你的人,还有那个小子,马上离开这里。这里,要进行‘卫生大扫除’了。”
“卫生大扫除”,从这位“阎王冯”嘴里说出来,意思不言而喻。
他要彻底埋葬这里,包括他的亲弟弟。
“不行!”我忽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包括冯建国。
“你又有什么屁话?”他看着我,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不能走。”我说,迎着他的目光,“冯总,哦不,是冯大老板,他刚才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指着冯思远,对他咧嘴一笑,“他说,我是打开‘启明星计划’最终宝藏的‘锁’。而‘教授’的备份,是‘钥匙’。现在,锁和钥匙都在这儿了,宝藏就在我们面前。你们就不好奇,这宝藏里,到底是什么吗?”
“小子,你不要命了?!”冯建国旁边的一个突击队长厉声喝道。
“命当然要。但真相,我也想要。”我看着冯建国,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人生,到底是不是你们设计好的一个局?我爸,陈建华,他到底是不是‘启明星计划’的工程师?他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这些问题,我不搞清楚,我下半辈子,写小说都会卡文。”
我的“尬聊流”,在这一刻,不再是为了插科打诨,而是为了我的核心利益。
冯建国沉默了。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疯狂的大笑,打破了对峙。
是冯思远。
他笑得前俯后仰,金边眼镜都歪了。
“哥,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他指着我,对冯建国说,“他想要真相!他想要打开宝藏!他和我,才是一路人!你,你这个懦弱的清道夫,你只想着掩盖,只想着逃避!你永远不懂‘启明星’的伟大!”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守望者’!”他尖叫起来,“执行最终协议!融合!”
“什么?!”冯建国脸色大变。
“你以为,我真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宝藏吗?不!”冯思远狂热地喊道,“‘教授’那个疯子,他以为他留了后手。但他不知道,这个基地最核心的秘密,不是数据,不是技术,而是……它本身!”
“他要干什么?!”林溪惊恐地问。
我忽然明白了。
“他要把自己,和‘守望者’的AI,还有那个能源核心,彻底融为一体!”我大吼道,“他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活着的,拥有超级计算能力和庞大能源的……神!”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冯思远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他脚下的平台,裂开了。他整个人,向着下方那个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反应堆竖井,坠落下去。
在他坠落的瞬间,整个空间,所有的服务器,所有的线缆,所有的屏幕,都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一股庞大的,难以言喻的能量,从反应堆的深处,喷涌而出,汇聚到冯思远的身上。
【警告!能源核心过载!】【AI逻辑协议与生物脑波强制融合中……】【融合进度:10%……30%……70%……】
冰冷的电子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
我们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天花板上,巨大的金属部件开始脱落,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撤退!快撤退!”冯建国当机立断,大吼着下令。
但我们身后的通道,已经被掉落的巨石堵死了。
我们被困住了。
“融合完成。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一个全新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冯思远的声音,但又不是。它变得宏大,空灵,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每一个原子。
反应堆的竖井里,缓缓升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由纯粹的蓝色光芒构成的,巨大的人形轮廓。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流动的光。而在那光芒的核心,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正是冯思ar远。
“现在,我就是‘守望者’。我就是‘启明星’。”那个光之人形说,“而你们,是我新世界的第一批……祭品。”
它抬起手。
我们周围的墙壁上,伸出了数十个黑洞洞的炮口。那是基地的自动防御武器。
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这已经不是开挂了,这是GM亲自下场屠杀新手村。
“妈的。”我骂了一句,“这剧本不对啊。最终BOSS不应该是在最后一章才出场吗?怎么第二卷刚开始就蹦出来了?”
“陈默!”林溪抓着我的胳膊,她的手,冰冷,颤抖,“想想办法!用你那个……那个胡说八道!跟他聊!拖延时间!”
“聊?跟他聊什么?聊他这个造型是不是抄袭了《守望先锋》里的奇异博士?他现在是个神了,油盐不进啊!”我感觉我的大脑,也变成了一团浆糊。
我的“尬聊流”,对付的是“人”。是那些有逻辑,有情绪,有弱点的人。
但眼前这个东西,它已经不是人了。
“不……他还有弱点。”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弱点?”
“他融合了AI,融合了能源核心,但他自己的意识,还是‘人’的意识。一个刚刚获得神力的‘人’,是最自大,也最脆弱的。”我看着那个巨大的光之人形,大脑飞速运转。
“我要怎么做?”
“我要……给他讲个故事。”我说。
“讲故事?!”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对。”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光之人形,放大了声音,“冯思ar远!不,‘启明星之神’!在你动手之前,能不能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小小的心愿?”
那个光之人形,似乎停顿了一下。
“说。”它的声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好奇。
“我想给你,也给在场的所有人,讲一个我构思了很久的故事。”我说,“故事的名字,叫《天才的B面》。”
“故事的主角,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叫‘A’,一个叫‘B’。他们是双胞胎,拥有同样的天赋,同样的才华。但他们的命运,截然不同。”
“A,从小被关在笼子里,接受最严酷的训练。他被当成武器,被当成工具。他很痛苦,很孤独。他唯一的慰藉,就是他的兄弟B。”
“B,生活在阳光下。他不知道A的存在。他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上学,逃课,写一些没人看的小说。他最大的烦恼,就是稿费又拖了一个月。”
我看着冯建国,又看了看那个光之人形。
“有一天,命运让A和B,相遇了。但不是以兄弟的身份。A,成了B的任务目标。而B,成了A的……模仿对象。”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另一个男人,我们叫他‘C’。C,也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很优秀,很正直,像一座山一样,把他护在身后。但C,却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里。他嫉妒哥哥,他想超越哥哥,他想证明,自己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
我的声音,在轰鸣的基地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冯建国的脸色,越来越沉。
那个光之人形,身上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C,为了证明自己,选择了一条最极端的路。他想把A和B,这两个天才,变成自己的力量。他想成为神。”
“他成功了。他真的变成了神。他站在云端,看着自己的哥哥,看着那两个可怜的天才,他觉得,自己终于赢了。”
我停了下来。
“然后呢?”那个宏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问道。
“然后?”我笑了。
“然后,故事的作者,也就是我,写到这里,写不下去了。”
我摊开手,一脸无辜。
“因为我觉得,这个‘神’,太可悲了。”
“他以为他赢了全世界,但他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渴望得到哥哥认可的,闹脾气的小屁孩。他所谓的‘伟大计划’,本质上,和他小时候打碎邻居家的玻璃,想看他哥哥会怎么做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巨婴。”
“闭嘴!!!”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从那个光之人形的核心处爆发出来!
整个空间,所有的光芒,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狂暴的,象征着愤怒的红色!
【警告!逻辑核心紊乱!情感模块冲突!系统不稳定!】
“我要杀了你!!!”
那个光之人形,它那由能量构成的手,猛地向我抓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脑子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好奇的,属于“教授”的声音。
“……有意思的解构。但是,还不够。”
下一秒,我感觉我的身体,不再受我的控制。
我的手,自己抬了起来。
我的嘴巴,自己张开了。
我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却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
“思远,好久不见。”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一丝轻蔑,和无尽的冰冷。
“我的‘游戏’,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啊。”
那个巨大的,狂暴的红色光之人形,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它那由能量构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仿佛,见到了这个世界上,它最恐惧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