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启动，辘辘前行，车厢内陷入寂静。
叶舒窈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坐着。
叶清晏也没再出声，目光落在晃动的车帘上。
两人之间虽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默契地恪守着某种微妙的距离。
叶清晏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曾经，他与这个妹妹之间是何等的亲密无间。
他会带着她爬树掏鸟窝，她会拽着他的衣袖撒娇讨要糖人，兄妹间的嬉笑玩闹是府中最寻常的景象。
可自从叶舒婉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突然，“噗嗤”一声闷响，伴随着马儿一声嘶鸣，车厢猛地一震，骤然向前倾斜！
“啊！”叶舒窈猝不及防，整个人因着惯性向前扑去，跌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之中。
撞击的力道让两人皆是一晃。
刹那间，叶清晏浑身一僵，揽住女子腰肢的手臂一时竟忘了松开。
她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柔软，即便隔着厚实的衣料，也能清晰地感到那不盈一握的腰肢。
一股清浅淡雅的栀子花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息。
叶清晏的心口也像是被撞到一般，荡开一圈圈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涟漪。
血液似乎加速奔流，身体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热意。
他本该立刻放开她，可在馨香与柔软的包围中，竟有了一瞬贪恋的凝滞。
这感觉太过奇异，与他过去十三年里任何一次拥抱妹妹的感受都截然不同。
“哥哥。”怀中传来少女带着羞涩和窘迫的低唤。
这声“哥哥”如同警钟，骤然敲醒了魂游天外的叶清晏。
他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臂，扶着她坐稳：“没……没事吧？”
他喉头发紧，连带着声音都带了几分紧绷。
叶舒窈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叶清晏只觉脸颊发烫，那抹热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推开车门，问外边的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已经跳下车辕，正躬身查探，闻声连忙回禀：“公子，是车轮陷进泥坑里了。”
说话间，他招呼几个随从在后方助推一把。
随着车夫扬鞭轻喝，车身微微一震，车轮终于从泥坑中挣脱，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车厢内恢复了平静，叶清晏的心却未能随之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柔软触感、若有似无的馨香，以及她微微慌乱时颤动的睫毛，无比深刻地印刻在他脑海深处，扰得他心绪纷乱。
半刻钟后，马车在熙攘的街口停下，叶清晏先行下车，依旧伸出手臂。
这次叶舒窈的动作自然了些许，指尖轻轻一搭便借力而下，旋即收回。
“可想好要买些什么？”叶清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叶舒窈抬眼望去，街上充满了鲜活生动烟火气的喧嚣年意。
“随意看看，若有精巧别致的年节小物，便买些回去。”她轻声答着，目光已被不远处一个卖彩绘泥人的摊子吸引。
叶清晏微微颔首，落后半步跟在她身侧。
他的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看着她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
选了些小物件，一束造型雅致的假花，一盒气味清冽的香草，一串用红线串起的小爆竹挂饰……
行至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叶舒窈被一个白狐面具吸引。
那狐狸眼角上挑，勾勒出几分狡黠与灵动。
她拿起面具，轻轻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这一瞬间，叶清晏心头又是一跳。
面具遮去了少女的容颜，却让那双水眸显得愈发清晰明亮。
日头渐高，街上愈发拥挤。
一个莽撞的汉子扛着货包匆匆而过，险些撞到叶舒窈。
叶清晏眼疾手快，手臂一伸，虚虚地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一步，避开了冲撞。
“小心。”
经过这一遭，他不着痕迹地更靠近了她一些，用自己的身形为她隔开周遭的人流。
*
过了两日，又有官媒上门说媒。
碧珠端着精心缝制的新衣回到听雪院，脸上是掩不住的忧愤。
“小姐！”她将托盘轻轻放在小几上，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不平，“这都来的些什么人家！不是给人做填房，就是指着攀附叶家势力的，他们……他们太看轻小姐了！”
叶舒窈正绣着一方帕子，闻言手中动作并未停顿，只抬眼看了看气鼓鼓的碧珠：“那依你看，如今这般情形，我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碧珠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
是啊，一个“品行不端”的假千金，在那些真正的高门望族眼中，早已失去了联姻的价值。
如今还来上门提亲的，自然多是些有所图谋的人家。
要么是贪图小姐的美貌，要么是想借机攀附叶家。
譬如今日登门的媒人，说合的便是一位年近三十、刚刚丧偶的武将。
叶舒窈放下绣绷，不由感叹：“唉！若出嫁后，整日看人脸色、倒不如一辈子不嫁人。”
碧珠闻言，眼圈微红，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话虽如此……可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道理……只怕由不得您自己做主啊。”
“我也就随便说说。”叶舒窈自嘲地笑了笑。
她现在可盼着早点嫁人呢，这样最起码能摆脱叶舒婉。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小姐，公子来了。”
话音刚落，叶清晏已掀帘而入。
他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目光落在自家妹妹的脸上，沉默片刻，才温声开口：“窈窈，若你不愿嫁人，倒也不必勉强。”
“只要哥哥在，会养你一辈子……以后，你就安心住在听雪院，清清静静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叶舒窈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兄长。
叶清晏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是玉容膏，最是滋润肌肤。冬日天干，你……留着擦手吧。”
说话间，目光扫过妹妹因在庵堂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双手。
一旁的碧珠心头顿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这玉容膏她听说过，是宫里娘娘用的稀罕物，极为难得，连二小姐房中都没有。
公子竟将如此珍贵的护肤品给了小姐！
可见小姐虽非老爷夫人亲生，但毕竟同公子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公子心里还是顾念着小姐的！
“谢谢哥哥。”叶舒窈接过那微凉的瓷瓶，声音有些沙哑。
叶清晏语气放得愈发轻柔：“窈窈，你不必过于忧心亲事。”
“父亲那边……他身为朝廷大员，最重声誉颜面，断不会将你随意许配给不堪的人家，平白惹人非议。”
“你安心在听雪院住着，缺什么用什么，或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只管派人来告诉哥哥，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叶舒窈轻轻颔首，眉眼弯了弯：“多谢哥哥费心，窈窈知道了。”
碧珠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感激：“公子仁厚！有您这句话，小姐就安心了！小姐这些日子……”
“碧珠。”叶舒窈轻声打断她，转头对叶清晏道，“哥哥事务繁忙，不必为这些琐事挂心。”
叶清晏看着她乖顺的脸庞，喉头动了动，说了几句“天气转凉，记得添衣，莫要染了风寒”的家常话，才起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门口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旋即消失在帘外。
“小姐！您瞧见了吗？公子心里还是有您的。”碧珠待他走后，激动道，“有公子这样的兄长真心维护，小姐往后也算有了倚仗！”
叶舒窈指尖摩挲着装玉容膏瓷瓶，半晌才接话：“所以，你以后就别瞎想了。”
“小姐以后也要放宽心。”碧珠点了点头，一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