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叶舒窈低呼一声,手中做工精美的锦盒脱手落下。
“啪嗒”一声,盖子翻开,里面的金簪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一道璀璨流光。
两人同时弯腰去拾,指尖在清冷月色下险些相触。
裴绍璟适时收手,看着她匆忙将盒子收进袖中,那模样颇为珍视。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宋明玥送给她的礼物。
“见过世子。”叶舒窈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平息的慌乱,目光匆匆掠过他,提步就要离开。
“且慢。”裴绍璟侧身半步,恰好挡住去路。
其实,他没有理由拦她,可看着她那急于逃离的姿态,身体竟比思绪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怎么,一见到我就走?”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目光牢牢锁住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
叶舒窈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少女冷淡疏离的口气,如同一根冰刺,精准地扎进裴绍璟心头。
“是吗?”他喉结微动,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可你以前……”
话未说完,宋家兄妹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宋明渊一看到裴绍璟,温润的目光微微一凛,随即恢复自然:“世子,好巧。可是来找我的?”
突如其来的打扰让裴绍璟眉头蹙起,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他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向宋明渊,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寒暄:“路过而已。”
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叶舒窈绕过裴绍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裴绍璟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头仿佛空了一块。
夜风拂过草甸,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却吹不散心中那股盘桓不去的滞闷。
宋明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夜已深,世子若无要事,不如早些回帐歇息。”
月光在他如玉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
裴绍璟一阵恍惚。
他与宋明渊自幼相识,虽性情不算十分投契,却也一同掏过鸟窝,挨过戒尺,在演武场上不知打过多少场架……
不过离京三年,征战归来,怎的两人之间就如此生分了?
裴绍璟喉结滚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三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人总是会变的,谁还是少时模样。”宋明渊神色不变,“世子沙场砺炼三载,立下赫赫战功,威震八方,不也……变了许多么?”
这话说得客气周全,滴水不漏,却让裴绍璟心头火起。
他忽然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宋明渊,你我之间,非要如此说话吗?”
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不解与愠怒。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宋明玥,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骤然绷紧的、几乎一触即发的气氛。
她心下一紧,忙挤出笑容上前打圆场:“世子,我哥哥他是关心你呢!这山里夜风大,你穿得这样单薄,若是着了凉……”
“我在和你哥哥说话。”裴绍璟冷冷打断她,目光仍牢牢锁在宋明渊脸上。
宋明渊下意识地将妹妹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方才更沉了几分,带着明确的送客之意:“舍妹说得不错,夜深露重。世子,请回吧。”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间断续鸣叫,愈发衬得这沉默令人窒息。
裴绍璟定定看了他片刻,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宋明渊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握紧。
*
围场之上,旌旗猎猎,草木葱茏。
满场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一匹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彪悍神骏。
兵士们擂响战鼓,浑厚的响声惊起林间飞鸟,将围猎的热闹开场推向高潮。
明黄色的凉棚下欢声笑语,珠翠环绕的女眷们摇着团扇,不时发出清脆的娇笑。
她们都在看台观看比试,而叶舒窈却站人群外围的树荫里,只远远地看了几眼后,便转身离去,同碧珠踏着青草信步而行。
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纵然如今一颗心已磨砺得近乎麻木,不再轻易为那些冷言冷语所伤。
但她也不会主动凑上去,徒惹一身纷扰。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一处开阔的山谷。
眼前豁然开朗——漫山遍野的野花铺陈开来,红的、紫的、黄的、粉的,星星点点。
蝴蝶在花海中翩跹起舞,翅翼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彩光。
被幽禁在庵堂长达三年之久,四四方方的天空是叶舒窈全部的天地。
自离开那个地方后,她便格外贪恋这般开阔的景致,爱这无拘无束的山野风光。
“小姐,您瞧这花多好看!”碧珠采下一捧淡紫色的野花,指尖翻飞间,一个精美的花环便已成型。
她将其戴在叶舒窈的头上,忍不住夸赞:“小姐真好看,就像花仙子似的。”
虽然她日日夜夜侍奉在小姐身侧,早已熟悉那张容颜的每一处轮廓,可依然常被自家小姐的容貌惊艳到。
叶舒窈伸手轻触鬓边的花瓣,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轻松笑意。
这片刻的宁静美好,让她暂时忘却了烦忧。
然而,一阵由远及近的说笑声打破了这份美好。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叶大小姐在这儿扮花仙子呢?”
沈薇薇特意拉长了“花仙子”三字,嘲讽意味十足。
说话间,几个衣着华贵的贵女施施然走过来,显然听见了碧珠方才的话。
一个贵女立刻接口,声音娇滴滴的,语气却刻薄:“可不是嘛,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就是与我们这些寻常闺秀不同。”
“被心上人退了婚,闹得满城风雨,如今还能有这般闲情逸致,真是让人佩服这心性。”
沈薇薇挑眉上下打量着叶舒窈。
日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少女周身洒下细碎的金芒。
山风轻拂她鬓间的花环,几片花瓣簌簌落在肩头,整个人如花中精魄,山间灵姝。
许是方才的笑意尚未完全消散,她眉眼间仍浸润着三分未褪的春色。
眼波流转之际,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风致。
沈薇薇捏着绢帕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纵然心中万般厌恶,她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确实有着令人屏息的美丽——一种不需精雕细琢,便能夺人心魄的美。
一旁的礼部尚书之女徐令怡掩口轻笑:“只是不知这花仙子头上的这顶野趣,比不比得上从前钟爱的珠玉?”
叶舒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碧珠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开口辩驳,却被自家小姐轻轻按住。
叶舒窈不欲多生事端,打算带着碧珠转身离去。
徐令怡见状,递给身旁的几个贵女一个眼色。
这些贵女的父亲皆在礼部尚书的手下为官,她们平日里就唯徐令怡马首是瞻,极力巴结讨好。
此刻见徐令怡示意,几人立刻莲步轻移,挡住了主仆二人的去路。
“让我也瞧瞧,是什么稀世名花?”徐令怡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纤纤玉指轻轻拂过叶舒窈鬓边的花环。
话音刚落,旁边着鹅黄衣衫的贵女掩唇轻笑:“山野之花,终究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依稀记得,叶大小姐从前可是非东海明珠不簪,非和田美玉不佩,如今倒是……返璞归真了。”
“可不是么!”徐令怡立即接口,目光在叶舒窈身上逡巡,“真正的叶家千金已经认祖归宗,某些鸠占鹊巢的假货,自然再配不上那些好东西。”
碧珠气得浑身发抖,叶舒窈脸色也不好看。
沈薇薇见叶舒窈依旧沉默,唇角笑意更深,声音柔柔的却字字诛心:“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若是从前那个叶家嫡女,或许还能争上一争。至于现在……”
未尽之语在几个贵女心照不宣的笑声中呼之而出。
她们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叶舒窈发飙失态的模样。
“说完了?”叶舒窈面色如常,语气不起波澜,“沈小姐这般取笑我,莫非是忘了……你和从前的我并无区别,都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女子罢了。”
“此处花开自在,蝶舞随心,本是清净地……几位若觉得无趣,前面猎场正热闹,何必在此浪费唇舌。”
“你……”这话直戳沈薇薇痛处,精心维持的从容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死死攥住衣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声音因愤怒而尖利:“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沈小姐慎言。”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沈薇薇僵在原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明渊不知何时已策马过来,正立在几步开外,目光带着警告意味,淡淡扫过几个贵女。
他墨发以银冠束起,额间还带着薄汗,方才在场上驰骋的凌厉尚未完全敛去,尽显潇洒之姿。
“真是是没想到,堂堂内阁首辅教养出来的闺秀,张口便是这般污言秽语。”
沈薇薇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被一个男子这般毫不留情地训斥,顿时羞愤难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