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音低哑，透着几分耐人寻味。
宋楹顿时如临大敌，明明刚才还在谈她落井的事，怎么会突然就说起这个？
她立即蹲下，极力保持镇静，“宫道上，还有长公主寻猫那次，臣女见过陛下两次了。”
“是吗？”姬长渊看着地上跪得僵直的人，“除此之外呢？”
宋楹状似思索地摇了摇头，“臣女自幼待在闺中，从未进过宫，除此之外想是没有得见圣颜的机会。”
“起来吧。”姬长渊薄唇微勾，语气恢复了温和，“不用动不动就跪，朕又不吃人。”
宋楹闻言，稍稍抬眸。
眼前的男人面若圣贤，眉眼仁慈，手腕上还缠着一串刻有铭文的佛珠，行止之间雍容闲雅，就差披上一件白衣羽化登仙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清冷慈悲的皮囊下是狼心狗肺呢。
宋楹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攥着裙边缓缓站起来。
姬长渊端详了一眼她额头上磕出的一道血口，朝其伸出手去。
察觉到他的动作，宋楹忙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手。
男人倏地笑了笑，“似乎每次见到朕，宋姑娘都很害怕？难不成是将朕视为那杀人不眨眼的虎狼恶兽了？”
宋楹心道，难道不是吗？
面上却强装恭谨顺从，“陛下乃是平乱的英明雄主，臣女怎会害怕？不过是心中敬仰、佩服，所以才有些局促。”
这些恭维的话，他自登基以来听了不少，但眼前的女子显然是表里不一。
姬长渊也没有拆穿她，放下手道：“你方才说的推你那人的特征，朕明白了，朕会派人去查。”
“臣女多谢陛下。”
宋楹谢恩后便准备退下去。
“等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她只好又折返回来。
“事情没有查清前，你就待在储秀阁，无事不要出来。”
宋楹现在正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待在储秀阁里不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是。”
她出了尚书房，还未走多久，冯贵就在后面匆匆跑上来。
“宋姑娘。”
“冯公公。”
冯贵从袖中拿出了两个天青色的药瓶，笑着道：“皇上让奴才拿了药来给宋姑娘。”
宋楹微微一怔，两手朝上，承接赐药。
“多谢皇上，太医院也已经开了药。”
冯贵“欸”了一声，“这是陛下赏赐，宫中秘制的金疮药，对擦伤、碰伤都有奇效。”
“陛下……怎会知道我的伤势？”宋楹隐隐蹙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冯贵道：“昨夜姑娘失踪后，陛下派了人去寻，救起姑娘的就是宫中戍卫，姑娘难道不知吗？”
昨夜救她的那个人的确是侍卫的打扮，她被救上来后，陈嬷嬷她们也找到了她，她便以为是陈嬷嬷去求了太后。
“替我谢皇上恩典。”
宋楹颔了颔首，五味杂陈。
“姑娘要谢，不如留着日后亲自去御前谢恩。”冯贵回了一礼便回去了。
宋楹攥紧了手中的药瓶，望着尚书房的方向，秀眉蹙起，心绪复杂难安。
她并不想和他再有任何交集，可却不得不承认，昨晚若是没有他和陈嬷嬷，她可能已经死在那口井里了。
冯贵回去后，奉茶进去，姬长渊捏着折子，头也没抬地问道：“你将药给她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
冯贵顿了片刻道：“宋姑娘似乎很是意外，有些不敢领受。”
姬长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她可有欣喜之情？”
冯贵想了想，刚才宋姑娘的脸色都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哪里来的欣喜。
说来也奇怪，一个秀女得陛下亲自赐药，确实应该欢喜才对。
不过陛下既然这么问了……冯贵道：“宋姑娘想是个内敛的性子，心中欢喜却没有表露出来。”
话音刚落，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就“嗤”地轻笑一声。
随即将奏折摔在案上，发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声响。
冯贵连忙跪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才能让主子满意。
然而他的主子突然又话题一转问道：“昨夜的事可查清了吗？”
冯贵松了一口气道：“刚才高义已经禀报过了，宋姑娘是被人推入井中的，推她的那个人是一个名叫来寿的太监，来寿出自孙府，昭和十年入宫，明面上在慈安宫当值，实际却是孙太妃的人。”
皇上多疑，登基后就在宫里宫外布下了诸多眼线，高义便是宫中这些眼线的统领。
敢在宫里杀人，来寿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姬长渊沉吟片刻道：“你将此事找个人细细说与太后听。”
“是。”
–
储秀阁。
宋楹向陈嬷嬷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嬷嬷救命之恩，宋楹还未言谢，请嬷嬷受我一拜。”
“快起来。”陈嬷嬷将她扶起，拍拍她的手，“昨夜推你入井之人已经找到了，是一名叫来寿的太监，他是孙太妃的人，现下已经被太后赐死了。”
宋楹不是很意外，只是有些感叹这宫里的办事速度。
“孙太妃害你，多半也是为了孙露华。”陈嬷嬷顿了顿问道，“如今孙太妃被关进冷宫，孙露华以及孙家必会视你为仇敌，你打算怎么办呢？”
宋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常渊说过的那句话。
“我若不杀人，必为人所杀。”
她十指交叠，眉心轻蹙。
“如果有了斩草除根的机会，那就绝不能放过，否则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陈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
“多谢嬷嬷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楹回到正殿，众人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昨夜宋楹落井，今日孙太妃就被太后关进了冷宫。
让人忍不住去联想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宋楹坐到一旁，垂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苗凤娇一只脚踏进来，众人立马噤声，上去簇拥着她。
“苗姐姐请坐。”
“苗姐姐累不累，要不要喝水，我那有上好的龙井。”
“我来给苗姐姐打扇。”
“有劳。”
苗凤娇嘴角微微含笑，她一身鹅黄色折枝牡丹纹的衣裙，在众人的围簇下，款款落座。修长的脖颈宛如白天鹅一般缓缓抬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优雅贤淑的气质。
今天一早，陈嬷嬷就当众嘉奖了苗凤娇。
因为昨夜在宋楹失踪的那段时间，她在陈嬷嬷不在的情况下主动站出来，安定人心。
太后知道后，对其称赞有加。
有了太后的称赞，苗凤娇以后就算不入后宫，也是名满京城。
这时，孙露华失神落魄地从慈安宫回来，一进来众人的眼神就齐刷刷地望向她。
孙露华看到宋楹，瞬间像疯了一样扑向她。
苗凤娇见状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嗓音柔缓，“孙姑娘这是干什么？”
孙露华眼眸赤红地盯着宋楹，“我姑母被关进冷宫，是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宋楹看着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说啊，为什么要害我姑母？！”孙露华厉声尖叫。
“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害我吗？”宋楹定定地看向孙露华，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害你？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孙露华别过脸去。
昨晚她去求长公主，长公主却不肯为她出面向皇上求情，她只能去找姑母，让姑母给宋楹一点颜色瞧瞧。
没想到今日姑母就被关进了冷宫。
“孙姑娘，昨日皇上已经发话了，我看你还是做好准备出宫吧，别在纠缠宋姑娘了。”苗凤娇好声劝慰道。
“我凭什么要走！”孙露华一把挥开苗凤娇，冷笑着看了宋楹一眼，向屋中烧水的炉子走去。
众人上来搀扶差点趔趄的苗凤娇。
“苗姐姐没事吧？”
“苗姐姐真是心善，还去劝她，她现在哪里听得进去。”
苗凤娇站稳，抬手抚了一下发髻，确定没有任何松歪后面露惋惜，“大家一同进宫，情谊难得，即便孙姑娘有错，但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
苗凤娇话卡在了嘴里，只见孙露华拎着炉子上的还在烧的水，扬起手朝宋楹身上泼去！
众人在听苗凤娇说话，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纷纷惊呼。
宋楹一直盯着孙露华的动作，察觉到她的意图后忙闪到一边。
孙露华不依不饶地追着她。
宋楹比她高出半个头，力气更是比她大许多，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水壶，反手就浇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