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赶大集。
鸡叫头遍，三阳子就把小子厚叫醒了。今日要去镇上采买年货，得赶早。
“快起来，师父带你去赶集。”三阳子一边往炉子里添柴，一边催促道。
小子厚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在福利院时，他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虽然比不上有家的孩子，但总能分到些糖果瓜子，还能看院里老师贴春联、挂灯笼。
三阳子今日特意换了身干净道袍，虽然依旧洗得发白，但整洁了许多。他还从箱底翻出个小布包，仔细数了数里面的毛票和硬币。
“这些年攒下的香火钱，总算能过个像样年了。”三阳子自言自语，把布包小心揣进怀里。
早饭是昨晚的剩粥，热一热就着咸菜吃了。临出门前，三阳子又检查了一遍道观的门窗，这才牵着小子厚下山。
山路上的积雪还没化，踩上去咯吱作响。小子厚穿着师父改小的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三阳子见他走得吃力，又把他背了起来。
“师父，我能自己走。”小子厚小声说。
“雪天路滑，摔着了更耽误工夫。”三阳子拍拍他的腿，”等你再大些，想背都背不动喽。”
到了山下，天已大亮。通往镇子的土路上，赶集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挑着担子的老汉，有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还有像他们这样步行的。人人脸上都带着过年前的喜气。
“道长，赶集啊？”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招呼道。
“是啊，买点年货。”三阳子笑着回应，”您这是去卖菜？”
“自家种的萝卜白菜，换点钱好过年。”老汉乐呵呵地说。
小子厚趴在师父背上，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的风景。路边的农田盖着薄雪，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狗叫。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鲜。
镇子离清微观有五六里路，走到时已是日上三竿。还没进镇，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混成一片。
走进镇子，小子厚眼睛都不够用了。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什么的都有：红艳艳的春联、各式各样的年画、喷香的炒货、鲜活的家禽…空气中弥漫着油炸糕点的甜香和鞭炮的火药味。
“抓紧师父的手，别走丢了。”三阳子把小子厚放下来，紧紧牵着他的手。
他们先来到一个卖春联的摊位前。三阳子仔细挑选了一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副不错，喜庆。”
卖春联的老先生认得三阳子：”道长今年来得早啊，这是…新收的徒弟？”
“是啊，叫子厚。”三阳子笑着付了钱，”再给我拿两张福字。”
接着他们来到副食品店。三阳子买了二斤五花肉、一条草鱼、还有豆腐、粉条等。小子厚眼巴巴地看着柜台里的糖果，咽了咽口水。
三阳子看在眼里，称了半斤水果糖，又买了一包瓜子、一包花生。
“过年嘛，该有的都得有。”三阳子把糖果塞进小子厚手里，”不过不能多吃，吃多了牙疼。”
小子厚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睛。
采买完年货，三阳子带着小子厚来到镇上的茶馆歇脚。茶馆里坐满了赶集的人，大家喝着茶，聊着天，很是热闹。
三阳子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给小子厚倒了半杯。
“道长，听说您前几日给周老四家做法事？”邻桌一个老汉搭话。
“是啊，嫁闺女是喜事。”三阳子抿了口茶。
“要说周老四这闺女嫁得可真好，女婿是镇供销社的正式工呢！”另一个茶客接话。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三阳子偶尔插几句话。小子厚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大人们谈论庄稼收成、儿女婚事、家长里短，觉得很有意思。
这时，茶馆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像个干部。
“各位乡亲，”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快过年了，政府关心大家的生活，特地来宣传一下移风易俗…”
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中年人开始讲话，内容大概是反对封建迷信，提倡科学文明过年。
三阳子低头喝茶，不动声色。小子厚注意到，师父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等那几个人走后，茶馆里又恢复了热闹。
“什么移风易俗，过年贴春联放鞭炮，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就是迷信了？”一个老汉不满地说。
“就是，请道长做法事保平安，图个吉利嘛！”
三阳子放下茶杯，淡淡地说：”时代在变，有些老规矩是该改改了。”
歇够了，三阳子带着小子厚离开茶馆。在镇口，他们遇见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三阳子买了一串递给小子厚：”尝尝这个，比水果糖还好吃。”
小子厚咬了一口，外脆内软，酸甜可口，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回山的路上，三阳子背着年货，小子厚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舔着糖葫芦。
“师父，刚才那些人说的封建迷信，是指我们吗？”
三阳子脚步顿了顿：”有些人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子厚，你要记住，道法自然，咱们修行是为了明心见性，济世度人，不是为了装神弄鬼。”
小子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道观，已是下午。三阳子把买来的年货一一归置好，肉挂在厨房梁上，鱼养在水缸里，春联福字收在柜子里。
“腊月二十八，贴窗花；腊月二十九，蒸馒头。”三阳子盘算着，”明天咱们就把春联贴上。”
晚饭后，三阳子点亮油灯，继续教小子厚认字。今日学的是”福禄寿”三个字。
“福是幸福，禄是俸禄，寿是长寿。”三阳子讲解道，”这是人们最美好的祝愿。”
小子厚认真写着，突然问：”师父，修行的人也在乎这些吗？”
三阳子笑了：”修行之人求的是大道，但也不能免俗。只要心存正念，求福求寿都不是坏事。”
临睡前，小子厚把没吃完的糖葫芦小心包好，放在枕头边。这一夜，他梦见道观里张灯结彩，师父穿着崭新的道袍，和他一起贴春联、放鞭炮。而那口古井中，蓝色的光芒比以往更加明亮…
…
道历四千六百八十五年腊月廿七，赶集备年货，初闻世事变。
赞曰：年关赶集忙，糖果甜心房。春联迎新岁，茶馆话短长。世虽言迷信，道本在平常。稚子怀天真，何须忧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