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疗养院格外安静，静得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偶尔有风从窗外拂过，带来远方树林里某种不知名鸟类的叫声，短促而低沉，像是某种警告。
季然靠在床边，目光紧锁在房间的地面。他的影子伏在脚下，轮廓清晰，毫无异样。
可他已经注意到一个诡异的现象——某些病人的影子，会在特定的时刻消失。
起初，他以为是灯光的角度问题，或者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他盯着那些病人看得越久，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
消失的影子，绝不仅仅是光影错觉。
更可怕的是，每当一个影子消失不见，那名病人都会在几天后被宣布“痊愈”出院。
按照正常情况，病人康复离院本该是件好事。可季然很快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些“出院”的病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没人提起他们，也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连曾经和他们同住一间病房的人，都对他们毫无印象。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住过这家医院。
这一天，疗养院又有一个病人出院。
是住在三楼尽头病房的那个中年男人，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脸色苍白得像是尸体，唯一的特点就是他有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
季然记得他，因为几天前，他亲眼看到这个男人的影子消失了。
病人被护士带走的那一刻，季然站在二楼走廊，透过栏杆望向一楼的出口。他看到护士推着轮椅，把男人带出大门，夜色沉沉，门外只有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停着，车门敞开，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驾驶员或接应的人。
男人被推到车门口，护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被直接抬进了车厢里。
没有人道别，没有欢送，也没有任何家属来接他。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细想，就像是处理一件普通的货物。
更诡异的是，当厢式货车开走后，季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想看看其他病人的反应。
可是——所有人都好像根本不记得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季然开始留意病房名单。
他发现，每当一个病人被宣布“痊愈”，那人的病历档案会立刻被撤除，甚至连名字都会从住院记录里彻底抹去。
他曾经在走廊尽头的B区405房间里见过一个叫江宇的人，一个性格偏执、总是用怀疑目光看人的家伙。两天前，江宇还在病房里喃喃自语，说“影子在看着他”。
可就在昨晚，他亲眼看见——江宇的影子在夜晚彻底消失。
而今天，他的病房已经换了新人。
更诡异的是，他去问护士：“江宇出院了吗？”
护士愣了一下，笑着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季然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不可能，我昨天还看到他……”
护士的笑容依旧温和：“你是不是记错了？”
他死死盯着护士的脸，对方神情自若，没有一丝破绽。可他心里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这个医院，在篡改现实。
不仅仅是删除病历，更是删除关于某个人的所有记忆。
就连记得这个人的人……也会慢慢遗忘？
他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消失的病人，究竟去了哪里？
“可是刚刚……”
“季然，你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护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而带着安抚，“不要胡思乱想。”
她的语气听上去真诚而自然，可季然却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在撒谎。
他已经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唯一注意到这些事情的人，还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已经被“调教”成了不会提起这些消失病人的状态。
又或者，他们本来就不记得那些病人曾经存在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季然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开始怀疑，这家医院根本就不是单纯的疗养院，而是一个实验场。
而他，很可能也是实验对象之一。
季然知道，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必须找到更多证据。
他等到深夜，所有病人和护士都入睡后，悄悄溜出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昏暗，只有几盏夜灯投下幽幽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季然屏住呼吸，尽量让脚步放轻。他一路穿过走廊，绕过监控死角，最终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档案室。
他从护士站偷来的钥匙插进锁孔，拧动时发出了轻微的“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档案室里堆满了病历和研究报告，空气干燥，带着纸张陈旧的味道。季然借着微弱的灯光翻找，他的手指快速地划过文件夹上的标签，寻找关于那些消失病人的记录。
可他很快发现——那些病人的档案不见了。
就好像，他们从未被医院接收过。
——不，不可能。
季然强压下心底的焦躁，继续翻找。
终于，他在一叠被塞进角落的旧档案中，发现了一份标题诡异的文件。
《影子实验：意识投射的临床研究》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翻开文件的第一页。
实验目标：让影子成为独立的个体，并取代原本的个体。
季然的呼吸顿时停滞了一瞬。
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文件内容，里面详细描述了一种名为**“意识投射”的实验，试图通过某种方式，让影子具备独立意识**，最终达到影子替代本体的效果。
实验记录中，有几个病人的名字，他仔细一看，心脏骤然收紧——
这些名字，全都是那些“出院”后被遗忘的病人。
而在每个人的状态备注栏里，出院记录的地方，赫然写着两个字：
“已替换”。
季然的手指僵在文件上，背后的冷汗瞬间渗透了病号服。
他猛然想起那个中年男人被送进厢式货车的画面。
他以为那是出院？
——不，那不是出院，那是“回收”。
那些影子消失的病人，他们的本体已经被抹除，而他们的影子，已经完全替代了他们的存在。
可问题是——
影子，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人？
季然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他甚至无法确定，此刻的自己，是否还是真正的“自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发现它仍旧安静地伏在地面上。
可他却感觉，它正在盯着自己看。
档案室的灯光微弱，空气干燥而沉闷，纸张的霉味在鼻尖萦绕不去。
季然的手指还停留在那份《影子实验：意识投射的临床研究》报告上，瞳孔微微收缩。
影子替代本体……？
这句话像是一道冷电流，沿着脊椎直击脑海。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影子消失”现象，并非简单的错觉，而是实验真正开始的标志。
那些影子不是被抹除，而是取代了它们的主人。
季然不敢再往下看，他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掌心被卷曲的纸页边缘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但就在这一刻，档案室外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瞬间屏住呼吸，耳朵贴紧门板，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他听得清清楚楚，走廊里的脚步不紧不慢，步伐均匀，像是刻意放轻的声音。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夜巡护士。
是有人发现他了？还是……一直在监视他？
他的手心微微泛出一层冷汗。
怎么办？
他目光一转，飞快扫过档案室，迅速做出决定——他把那份实验报告折好，塞进病号服内侧的口袋，随后轻轻将柜门合上，屏住呼吸，躲进角落的黑暗处。
几秒钟后，门外的脚步声停下。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一道昏黄的走廊灯光透进档案室，一个穿着白色病服的身影缓缓探了进来。
——不是护士。
季然瞳孔微缩，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女人，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长发垂落在肩头，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陷入梦游般的状态，动作缓慢僵硬，却诡异地准确，径直朝着季然刚才翻找过的那一排档案柜走去。
她停在柜子前，低头，伸手，缓缓地打开了一层档案。
季然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是在找刚才那份实验报告？
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脚边，没有影子。
那一刻，季然的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牙关微微发紧。
她的影子……去哪里了？
不对。
她本身，就是影子吗？
季然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的思维迅速运转，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否则一旦被发现，他会面临和那些消失病人一样的结局。
他得离开。
他等着女人翻找档案的片刻，利用黑暗做掩护，悄然往门口的方向挪去。一步，两步……他的脚步极其轻微，几乎没有触碰地面。
当他快要接近门口时，那女人忽然停下了动作，微微侧过头。
“……你在这里。”
她的声音像是一道寒冷的气息，飘忽而轻，却精准地落在季然耳边。
心脏骤然紧缩。
她发现了自己？
季然猛地冲出档案室，不顾一切地朝走廊奔去！
啪！
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碎裂声，像是玻璃在瞬间破裂。季然回头一眼，只见那女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长，瞬间扭曲变形，如同一张猛然撕裂的黑色幕布——
下一秒，影子竟然朝他扑了过来！
——她的影子是活的！
季然顾不上思考，他迅速拐进走廊另一侧的安全门，一手握住门把手，用尽全力推开！
然而，就在门打开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走廊两侧的灯光猛然一闪，所有墙壁上的影子都开始诡异地扭曲抖动！
他心跳骤停。
整个医院的影子，都在动。
——这到底是什么实验？！
他们在做什么？！
他没有时间思考，双腿已经本能地朝着楼梯口狂奔而去，身后传来那女人的低声喃喃，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影子……不属于你……”
砰！
季然狠狠撞开楼梯门，冲进黑暗的楼道，心跳快得几乎失控。
他必须逃出去。
必须弄清楚，这场实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