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熹微。
顾景川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坚持要开车送林晚星一家回去。
刘桂香急得连连摆手,整个人都透着局促不安。
“这怎么好意思!顾医生,您是大忙人,我们自己坐班车回去就行,不麻烦您,真不麻烦您!”
顾景川手握车钥匙,神色清冷,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病人需要静养,班车人多拥挤,不合适。”
他言简意赅,只一句,就堵死了林家人所有的推辞。
林大山是个老实人,只能笨拙地点头应下。
“那……那就麻烦顾医生了。”
上车前,顾景川走到林晚星身边,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薄,几乎没有重量。
“这里面是一些医学证明,或许对你有用。”
林晚星接过来,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张。
她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几页纸。
白纸黑字,以及医院刺眼的红色公章。
诊断书上,赫然写着“重度营养不良”、“长期气血亏空,身体亏损严重”的字样。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她心里。
每一条诊断,都是对她在王家五年生活的无声控诉。
这不是诊断书。
这是顾景川递给她的,一把上了膛的枪!
是让她在全村人面前,撕开王家伪善面具的利器!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抽,她抬起头,满眼感激地看向他。
顾景川却像是没看见,只是伸手,用指节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
黑色的伏尔加轿车行驶在坑洼的土路上,开的很慢, 以免颠簸。
车最终停在了胜利村的村口。
林晚星和家人下了车。
“顾医生,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这……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刘桂香一脸的局促。
林大山跟在后面,嘴笨,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
“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顾景川关上车门,对着两位老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林晚星身上。
他迈开长腿,径直朝她走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林晚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专属的气息,干净又清冷。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刘桂香在旁边看着,悄悄用胳膊肘捣了捣自家老头子,
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哎,你看,你看……”
林大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只见顾景川微微俯身,凑到林晚星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晚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张俊朗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握着诊断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粗糙的牛皮纸信封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她原以为,手里的诊断书,是让她在全村人面前撕下王家脸皮的武器。
可顾景川刚才那几句话,却等于直接告诉她,有一样武器不仅能见血,还能要命!
顾景川不再多言,拉门上车,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刘桂香这才凑到女儿身边,满脸好奇:“闺女,顾医生跟你说啥了?”
林晚星回过神,看向村子另一头人声鼎沸的打谷场,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燃起的是比之前更盛的烈焰。
此时二姐林秋霞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单据,
“爸妈,晚晚,我们走,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林晚星反手扶住二姐的胳膊,声音透着一股凿穿石头的坚定。
“二姐,妈,一会你们就扶着我。”
“五年了,这口气今天必须出了。”
此刻的打谷场,人声鼎沸,热闹得像要过年。
今天是村里按人头发秋粮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出动了,男女老少,乌泱泱地聚了一大片。
王家的婆娘吴翠花,就站在人群最中央,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
“哎哟,跟你们说,我们家志远啊,马上就要娶新媳妇了!”
她刻意拔高了嗓门,生怕周围有一人听不见。
“可不是一般人!是镇上供销社的正式工!”
“那姑娘,长得水灵,嘴又甜,屁股也大,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
旁边有好事的大婶凑趣地问:“那林晚星呢?离了?”
吴翠花“呸”了一声,脸上写满了刻骨的嫌恶与鄙夷。
“早离了!那种不下蛋的鸡,我们王家可不敢要!白白养了她五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晦气!”
王志远的妹妹王晓丽在一旁,抱着胳膊,得意洋洋地附和。
“就是!我哥现在找的这个嫂子,比林晚星那个木头桩子强一百倍!人又会打扮,又会说话,我妈可喜欢了!”
母女俩一唱一和,把林晚星贬得一文不值,引得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哎,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王志远和他对象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只见王志远挺着胸膛,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他的胳膊上,亲密地挽着一个穿着淡蓝色碎花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人。
正是张丽。
那件衬衫崭新挺括,衬得她皮肤白皙,面容娇俏。
“妈!”
张丽隔着老远就甜甜地喊了一声,那声音娇滴滴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哎!我的好儿媳!”
吴翠花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迎上去,拉住张丽的手,亲热得像是对待亲生闺女。
王志远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就在王家四口人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人生高光时刻时。
人群外围,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那是林家的人?”
“天哪!那个是林晚星吗?她怎么成这样了?”
原本喧闹的打谷场, 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村口的方向。
林晚星,在母亲刘桂香和二姐林秋霞的一左一右搀扶下,正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打谷场走来。
她皮肤本就白,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散乱,整个人瘦得像一片纸,脚步虚浮,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跑。
在她身后,是板着脸的父亲林大山和红着眼圈的大姐林秋月。
这一家子人,带着一股悲壮又压抑的气场,就这么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吴翠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化成一种见了苍蝇般的极致嫌恶。
她想也不想,就冲着林晚星的方向破口大骂:
“真是晦气!你这个不下蛋的鸡来干什么!滚远点!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冲撞了我未来儿媳妇的福气!”
这恶毒的话,让周围的村民都听得直皱眉。
林晚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起了头。
她没有愤怒,没有哭泣,甚至还对着吴翠花,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
“我今天回来,就是想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问问王家。”
“我这不能生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这五年,起早贪黑,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到底是不是给王家白白当了牛马?”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吴翠花没想到她敢当众质问,一时竟有些语塞。
就在这时,一直扮演着温柔体贴角色的张丽,上前一步,扶住王志远的胳膊,假惺惺地开口劝道:
“嫂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也别怪志远哥,实在是你们没缘分……”
她的话还没说完。
扶着林晚星的林秋霞,挺着孕肚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猛地挣脱林晚星的手,两三步就蹿到了张丽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秋霞一把揪住了张丽身上那件刺眼的蓝色碎花衬衫的衣领!
反手!
一个巴掌!
“啪——!”
清脆响亮,石破天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