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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墙改造完成后,七连的冬天总算有了些暖意。但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粮食。

灾后抢出来的粮食本就不多,经过两个多月的消耗,仓库里的存粮已经见了底。玉米面从稠粥变成了稀粥,窝窝头越做越小,菜里的油星几乎绝迹。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胃里空落落的感觉,劳动时手脚发软,夜里饿得睡不着。

王建国急得嘴角起了燎泡,三天两头往公社跑,但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不乐观——整个公社都缺粮,上级调拨的粮食要等到开春才能到位。

“必须想办法自救。”在一次连队干部会上,王建国拍着桌子说,“不能坐着等饿死!”

“可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找吃的去?”赵大山愁眉苦脸。

孙秀英忽然开口:“白河……往年冬天,白河能捕鱼。”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激起了涟漪。

白河从七连东边流过,夏天时河水丰沛,秋天洪水泛滥,到了冬天则彻底封冻,冰层厚达一米多。往年确实有人凿冰捕鱼,但那需要专门的工具和技术,收获也不稳定。

“咱们没网啊。”赵大山说,“以前老张头有张破渔网,洪水时冲走了。”

“不用网。”一直沉默的林薇忽然开口,“可以用钓,或者做简易的捕鱼装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林薇同志,你懂捕鱼?”王建国问。

“懂一点原理。”林薇说,“冰层下的鱼在冬天活动减少,聚集在深水区。只要找到鱼群,用饵料引诱,方法得当,应该能有收获。”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鱼肉能补充蛋白质,鱼骨可以熬汤,鱼内脏能喂猪,一点都不浪费。”

这话让王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需要什么工具?”

“冰镩——凿冰用;钓竿或者线轮;饵料,可以用玉米面掺酒曲发酵;还有保暖措施,冰上作业太冷,容易冻伤。”林薇条理清晰。

“工具我想办法。”赵大山站起来,“仓库里还有些废铁,能打几把冰镩。钓竿……砍几根结实的树枝就能做。”

“我去弄饵料。”孙秀英说,“酒曲我有,玉米面……从口粮里省一点出来。”

王建国环视一圈,一锤定音:“好!明天就组织人手,去白河捕鱼!赵大山带队,林薇同志技术指导,身体好的男同志参加,女同志负责后勤!”

散会后,林薇回到宿舍。沈清姿正坐在火墙边缝补一件旧棉袄,听到捕鱼的消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能去吗?”她轻声问。

林薇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冰上太冷,你身体受不了。”

沈清姿低下头,没再说话,但手指绞着衣角,泄露了她的失落。

林薇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另一件待补的衣服:“不过,你有更重要的事。”

沈清姿抬起头。

“捕鱼需要观察冰面,判断哪里可能有鱼群。”林薇说,“你眼睛尖,心思细,明天跟我一起去河边,不用下冰,就在岸上帮忙观察。”

沈清姿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

“嗯。”林薇点头,“而且,如果真有收获,还需要有人记录、分配。你字写得好,账算得清,这个工作非你莫属。”

沈清姿用力点头,嘴角扬起笑容:“我一定做好!”

第二天清晨,捕鱼队出发了。

赵大山带着六个身强力壮的男知青,扛着连夜赶制的工具——三把铁棍改造成的冰镩,几根削尖的竹竿当钓竿,还有孙秀英准备的饵料团,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保温。

林薇和沈清姿跟在后面。沈清姿裹得严严实实,棉袄外面套着棉背心,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林薇则相对轻装,但怀里揣着个小本子和铅笔——她要记录冰层厚度、凿冰位置、收获情况,为以后积累经验。

白河已经完全封冻。站在岸边望去,河面像一块巨大的、凹凸不平的镜子,在晨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冰层厚实,能看见里面冻结的气泡和草屑。远处,河道转弯处堆积着被冰推挤上来的冰块,像一座座微型的冰山。

寒风从河面上刮过,比驻地里冷得多。几个男知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哪儿开始?”赵大山问林薇。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沿着河岸走了几十米,仔细观察冰面。沈清姿跟在她身边,也专注地看着。

“这里。”林薇在一处河道转弯、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停下,“冰层下面有阴影,说明水深;冰面有细微的裂纹,可能是鱼群活动造成的。”

她蹲下身,用手套拂开冰面上的雪,仔细查看冰层:“冰厚大约八十公分,安全。就在这里凿洞。”

赵大山二话不说,抡起冰镩。铁镩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冰屑飞溅。其他男知青轮流上阵,很快,冰面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凿痕,越来越深。

半个小时后,第一个冰洞凿通了。

浑浊的河水涌上来,在洞口形成一个浅浅的水洼。林薇凑近观察——水很清澈,能看见水下摇曳的水草。

“下饵。”她说。

孙秀英准备的饵料团被掰成小块,投进冰洞。玉米面混合酒曲发酵后,有一种特殊的酸甜气味,在水里扩散开来。

接下来是等待。

这是最难熬的部分。冰面上寒风刺骨,即使穿着厚棉衣,站久了也会冻透。男知青们踩着脚,呵着手,眼睛死死盯着冰洞。

林薇没有闲着。她带着沈清姿继续勘查,在上下游又选了几个点,做好标记。

“为什么选这些地方?”沈清姿小声问。

“河道转弯处水流缓,鱼喜欢聚集;水草多的地方有食物;冰层有裂纹的地方,说明下面有活水,含氧量高。”林薇一边解释,一边在本子上画示意图。

沈清姿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她忽然指着远处一片冰面:“那里……好像不太一样。”

林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相对平整的冰面,但颜色比周围略深,呈青黑色。

“过去看看。”

两人小心地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片冰面确实不同——冰层更透明,能隐约看见下面的水草和河床。而且,冰面上有一些细小的孔洞,像是气泡冒出来形成的。

林薇蹲下身,用手套摸了摸冰面:“这里冰层薄,可能下面有泉眼或者暗流。”

她抬起头,看着沈清姿:“你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活水区域,冬天鱼更容易聚集。”

沈清姿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夸奖的孩子。

一个小时后,第一个冰洞有了动静。

负责看守的男知青突然叫起来:“动了!浮子动了!”

所有人围过去。简陋的竹制浮漂在水面上轻轻颤动,然后猛地一沉——

“拉!”

竹竿扬起,一条银白色的鱼被提出水面,在冰面上扑腾挣扎。不大,约莫半斤重,但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是鲫鱼!”赵大山兴奋地喊。

第一条鱼给了大家巨大的鼓舞。冰洞边响起欢呼声。

林薇却保持着冷静:“继续,不要停。一个洞钓一条就换下一个洞,让鱼群有时间重新聚集。”

在她的指挥下,捕鱼队分成两组,一组继续在第一个点作业,一组去沈清姿发现的那个活水区凿新的冰洞。

沈清姿留在岸边,负责计数和初步处理捕上来的鱼。她用树枝在雪地上划出格子,每捕到一条,就在相应的格子里放一块小石子。她的手冻得通红,但表情专注,一丝不苟。

中午时分,收获已经相当可观:十七条鲫鱼,三条鲤鱼,还有几条叫不上名字的杂鱼。最大的那条鲤鱼足有三斤重,在雪地上甩着尾巴,溅起一片冰屑。

“够全连改善一顿了!”赵大山笑得合不拢嘴。

“不止。”林薇看着那些鱼,“这些鱼暂时养在冰洞里,能活好几天。每天捕一些,细水长流,能撑过最难的这段日子。”

她走到沈清姿身边,看了看雪地上的计数:“清姿,怎么样?”

“十七条鲫鱼,三条鲤鱼,五条杂鱼。”沈清姿准确报出数字,“最大的那条三斤二两,最小的四两。”

“记得这么清楚?”林薇有些惊讶。

沈清姿脸微红:“我……习惯了。”

林薇想起她整理物资时的细致,点了点头。这是沈清姿的天赋——对细节的敏锐和超强的记忆力。

下午,捕鱼继续。新凿的活水区冰洞果然鱼更多,不到两小时就钓上来二十多条。但意外也在这时发生了。

秦卫东负责的那个冰洞,钓竿突然传来巨大的拉力。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拖得往前踉跄了一步,脚下冰面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小心!”林薇惊呼。

秦卫东反应极快,立刻松手放开钓竿,同时向后跳开。他脚下的冰面裂开一道缝隙,但幸好没有完全崩塌。

钓竿被拖进冰洞,瞬间消失在水下。

“什么东西这么大劲?”一个男知青心有余悸。

林薇小心地走近冰洞。水面还在剧烈波动,显然下面的鱼不小。

“可能是大鱼,或者……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她分析道,“冰层刚裂,这里不安全,换个地方。”

但秦卫东盯着那个冰洞,眼神坚定:“不能放弃。钓竿是连队的财产,而且……下面可能有大家伙。”

“太危险了。”赵大山反对。

“我有办法。”秦卫东说着,解下腰间的麻绳——那是凿冰时用来提冰块的。他把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递给赵大山,“你们拉着,我靠近看看。如果冰裂,立刻把我拉回来。”

“胡闹!”赵大山不答应。

“指导员说过,要节约每一份物资。”秦卫东语气坚决,“一根钓竿不值钱,但现在是困难时期,能省则省。”

林薇看着他,忽然说:“我有个更安全的办法。”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铁钩——那是她早上从仓库废料堆里捡的,本来想当鱼钩备用。又找了一根更长的绳子,把铁钩系上。

“用这个。”她把绳子递给秦卫东,“趴着靠近,把钩子放下去,试试能不能勾住钓竿。人重心低,冰面受力均匀,安全些。”

秦卫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接过绳子。他趴在冰面上,匍匐前进,慢慢接近冰洞边缘。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秦卫东把铁钩缓缓放入水中,轻轻摆动。几分钟后,绳子突然绷紧。

“勾住了!”他低声道,开始慢慢收绳。

很重。显然下面不只是钓竿。

秦卫东手臂肌肉绷紧,一点点往回拉。赵大山也趴过去帮忙。两个人合力,终于把东西拉出了水面。

不是钓竿。

而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子。

箱子不大,长宽各约半米,表面锈蚀严重,但还能看出原本是军绿色的。箱盖上有一把锁,已经锈死了。

“这……这是啥?”赵大山愣住了。

所有人都围过来。箱子被拖到安全的冰面上,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蹲下身,仔细观察。箱子的样式很老,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表面有一些模糊的标记,但锈得太厉害,看不清。

“可能是战争年代遗落的东西。”秦卫东分析道,“北大荒靠近边境,以前打过仗。”

“打开看看?”一个男知青跃跃欲试。

“锁锈死了,打不开。”赵大山试了试,“得回去用工具撬。”

林薇却盯着箱子侧面一个相对完好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图案——一颗五角星,下面是一行俄文字母。

她心里一动。

“先带回去。”她站起身,“注意保密,不要声张。”

回驻地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捕鱼的收获让人兴奋,但那个神秘的铁皮箱子更让人好奇。

沈清姿走在林薇身边,小声问:“那箱子里……会是什么?”

“不知道。”林薇说,“但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

“为什么?”

“如果是普通物品,不会用铁皮箱密封,还带锁。”林薇分析道,“而且被遗落在河里这么多年,说明当初放置的人很匆忙,或者……根本就没打算再取回去。”

沈清姿若有所思。

回到驻地,捕鱼的收获引起了轰动。二十多条鲜鱼,在粮食短缺的冬天,简直是天降的珍宝。孙秀英立刻组织女知青处理——大鱼清理干净,准备晚上炖汤;小鱼用盐腌了,可以保存更久。

王建国看到鱼,高兴得直拍林薇的肩膀:“好!太好了!林薇同志,你又立了一功!”

但当他看到那个铁皮箱子时,脸色严肃起来。

“在哪儿发现的?”

“白河,冰层下面。”秦卫东汇报,“钓竿被拖下去,勾上来的。”

王建国绕着箱子走了一圈,眉头紧锁:“这东西……我好像见过。”

他从工具箱里找出榔头和凿子,小心翼翼地撬锁。锈死的锁很顽固,费了好大劲才撬开。

箱盖掀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枪支弹药。

而是书。

满满一箱子的书。

大部分是俄文书籍,封面已经泛黄,纸张脆弱。还有一些笔记本,用俄文和中文混合书写,字迹潦草但工整。最上面放着一本硬皮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几个娟秀的汉字:《北大荒植物图谱》。

王建国拿起那本图谱,轻轻翻开。里面是手绘的植物插图,旁边用中文和俄文标注名称、特性、用途。绘图精细,标注详尽,显然是专业人士的作品。

他翻到扉页,看到一行题字:“献给这片黑土地——1952年秋,谢尔盖·伊万诺夫。”

“谢尔盖·伊万诺夫……”王建国喃喃道,“是那个苏联专家。”

“苏联专家?”林薇问。

“五十年代初,中苏友好时期,一批苏联专家来援助北大荒开发。”王建国回忆道,“谢尔盖·伊万诺夫是农学家,在咱们这一带待过两年,后来中苏关系恶化,他们就撤走了。”

他继续翻看书箱里的东西。除了植物图谱,还有土壤分析报告、气候记录、作物种植试验数据……全是当年苏联专家留下的科研资料。

“这些……应该是他们撤离时没来得及带走,或者故意藏起来的。”王建国神色复杂,“当年形势紧张,这些东西如果被发现,可能会惹麻烦。”

“现在呢?”秦卫东问。

王建国沉默良久,合上书箱:“先收起来。这件事,谁都不要说出去。”

他看向林薇和秦卫东:“你们今天做得很好。捕鱼解决了粮食问题,这些书……虽然现在用不上,但都是宝贵的知识。总有一天,知识会比粮食更重要。”

当天晚上,七连食堂飘出了久违的鱼香。

大铁锅里,鱼头和鱼骨熬成奶白色的汤,加入白菜、土豆,撒上一点盐。每人分到一碗热腾腾的鱼汤,汤里还能捞到几块鲜嫩的鱼肉。

那是灾后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人们捧着碗,小口喝着汤,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孩子们舔着碗底,大人们互相让着碗里的鱼肉。食堂里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林薇和沈清姿坐在一起。沈清姿把碗里最大的一块鱼肉夹给林薇。

“你吃。”林薇要夹回去。

“你今天最辛苦。”沈清姿按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而且,要不是你,大家也想不到去捕鱼。”

林薇看着她,最终接受了那块鱼肉。

鱼肉很鲜,汤很暖。

窗外,夜色渐深,寒风依旧。

但食堂里,每个人的胃是满的,心是暖的。

那个铁皮箱子被王建国秘密收进了连部库房的最里层。除了当天在场的人,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但林薇知道,那些发黄的纸张、那些精细的绘图、那些跨越语言的知识,像一颗沉睡的种子,被冰河封存了十几年,如今重见天日。

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芽。

而她和沈清姿,会是见证者。

也许,还会是培育者。

夜深了。

林薇躺在床上,听着沈清姿均匀的呼吸声,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冰河下的意外收获,不仅仅是鱼,也不仅仅是书。

而是一种启示——在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下,埋藏着无数等待发现的宝藏。

只要用心寻找,用智慧挖掘。

她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寻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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