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龙飞得很慢。
不是它不想快，而是背上的主人状态异常。林默蜷缩在龙骨鞍座上，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仿佛要把某种入侵意识从大脑中抠出来。自逃离冰封王座后，他脑海中那些属于墨尔斯的记忆碎片就开始了疯狂反噬。
一幕幕不属于他的画面在眼前轮播：
——永冻荒原的初雪中，海拉赤足踩在冰面上，回眸一笑，金蓝异瞳映着极光：“你说死亡可以是温柔的？证明给我看。”
——地狱熔岩湖畔，墨尔斯将一块烧红的星铁浸入冥河水中，淬炼出星陨之刃的第一寸剑锋：“此剑斩的不是生命，是束缚。”
——神战前夜，星空议会散场后，墨尔斯独自站在轮回神殿顶端，对着虚空低语：“如果必须要有一场牺牲……那就让我来吧。”
这些记忆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爱恋、理想、决绝。它们不是冰冷的史料，而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生命体验。林默感觉自己正在被另一个人的人生淹没，就像沉入深海，分不清哪口呼吸属于自己，哪口属于墨尔斯。
更糟的是，星陨之刃出了问题。
剑身中的暗蓝色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而在剑格与剑柄的连接处，一道细微的冰裂纹正在缓慢延伸——那是海拉“冬寂凝视”造成的法则级损伤。守墓人说过，如果裂纹蔓延到剑身的核心符文处，这把剑就会永久碎裂，封印的死亡权柄也将彻底消散。
“主人，前面就是冥都了。”鬼龙的声音直接在林默脑海中响起，嘶哑如砂纸摩擦。
林默勉强抬头。前方地平线上，冥都的黑色城墙已经隐约可见。但奇怪的是，城墙上空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色光晕，像一层污浊的血纱。
“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冥都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三支红色信号箭冲天而起，在高空炸开，拼成一个骷髅头图案——这是冥都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
“加速！”林默猛地坐直。
鬼龙嘶鸣一声，骨翼全力扇动。但还没飞出十里，前方空间突然扭曲，七道身影凭空浮现，呈扇形挡住了去路。
是海拉麾下七大死亡领主，每个都曾是一方霸主的亡灵统帅。林默在守墓人给的资料里见过他们的画像：吸血鬼王艾莎、尸巫王维德尼娜、恐怖骑士罗德·哈特、骨龙之主摩多、黑暗法师山特、亡灵巫师艾斯瑞、死亡骑士凯瑟瑞。
而现在，他们全来了。
“小死神，此路不通。”维德尼娜举起法杖，声音如夜枭啼鸣，“女王陛下说了，请你在这里看一场戏。”
她法杖一挥，一道巨大的光影屏幕在空中展开。屏幕里，正是冥都正在发生的景象：
城墙已经多处坍塌，守城的死亡骑士在潮水般的敌军中苦苦支撑。哈迪斯身中三箭，仍挥舞镰刀死守城门；守墓人站在最高的塔楼上，人皮书悬浮身前，书页疯狂翻动，每翻一页就有一道死亡诅咒轰向敌军，但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而进攻方……不止海拉的冰霜亡灵。
还有另一支军队——铠甲上刻着三叉戟徽记，旗帜是深蓝色底上跃起的海马。波塞冬的海神军！
“不可能……”林默瞳孔收缩，“波塞冬怎么会参与冥界内战？”
“因为利益。”罗德·哈特策马向前，恐怖骑士的黑色铠甲上滴落着腐蚀性的黏液，“海拉许诺，事成之后将地狱的三成矿脉和灵魂之河支流划归海界。波塞冬心动了。”
“而且，”艾莎舔了舔猩红的嘴唇，“奥林匹斯那帮伪神也在施压。雅典娜认为，一个统一的死亡神域对主世界威胁太大，不如让冥界永远分裂。”
林默明白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攻城战，而是多方势力联手绞杀冥都的阴谋。海拉、波塞冬、甚至奥林匹斯神系，都在幕后伸出了手。
“放我过去。”他的声音冰冷如铁。
“抱歉。”摩多拍打着骨翼，“女王陛下的命令是——拖住你，直到冥都城破。”
七大死亡领主同时出手！
艾莎化作无数蝙蝠群俯冲而下；维德尼娜吟唱出大范围衰老诅咒；罗德·哈特率领恐怖骑士冲锋；摩多喷吐腐蚀龙息；山特召唤出暗影魔像；艾斯瑞洒下瘟疫云雾；凯瑟瑞掷出封印着怨魂的长矛。
七重攻击，每一击都足以重创普通神明。
鬼龙咆哮着想要闪避，但四面八方都是杀机，根本无处可躲。
生死一瞬，林默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防御，也没有反击，而是将全部力量——丹田的生命能量、剑中的死亡神力、甚至刚觉醒不久的半神本源——全部注入星陨之刃，然后一剑刺向自己胸口！
不是自杀。
剑锋穿透心脏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七大死亡领主的动作僵在半空，连喷吐的龙息都凝固成固态。整个世界变成了黑白灰的单色调，只有林默胸口的剑，和他心脏中涌出的血液，是唯一的红色。
那是他的本命精血，蕴含着穿越者灵魂最核心的烙印。
血液顺着剑身流淌，渗入那道冰裂纹。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不是恢复原状，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纹路——暗红色，如血管般搏动，与林默的心跳同步。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所有墨尔斯的记忆碎片开始燃烧。不是消失，而是在火焰中提炼、提纯，最终熔炼成一枚枚暗金色的符文，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原来如此……”林默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了守墓人那句话的深意：“你不是墨尔斯，但你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死神。”
墨尔斯的记忆、理念、能力，都只是原材料。如何运用它们，铸造成怎样的权柄，取决于林默自己的选择。
而现在，他做出了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
以本命精血为引，以穿越者灵魂为炉，重铸星陨之刃，也重铸死神权柄。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三秒。
但在时间静止的领域里，三秒足够漫长。
当时间重新流动时，七大死亡领主的攻击已经近在咫尺。鬼龙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毁灭。
但毁灭没有到来。
林默睁开了眼睛。
他的左眼依旧是纯黑，右眼却变成了暗红色——那是本命精血的颜色。手中的星陨之刃也变了：剑身从暗蓝色转为暗红，裂纹处生长出血管般的纹路，整把剑仿佛有了生命，在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脉动。
他轻轻挥剑。
没有剑气，没有光芒，只是最简单的平挥。
但七大死亡领主的所有攻击，在距离他三米处，同时湮灭。不是被抵挡，不是被抵消，而是从存在层面被“抹除”了——就像用橡皮擦擦掉铅笔字迹，不留一丝痕迹。
“这不可能！”维德尼娜尖叫，“你连神格都没有完整，怎么可能动用‘存在抹除’！”
林默没有回答。他从鬼龙背上一跃而下，落在地面，剑尖指地。
“我赶时间，所以……”
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握拳。
“一起上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七大死亡领主同时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他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林默，就像铁屑被磁铁吸引。
“不——！”
罗德·哈特试图用长矛刺向林默，但长矛在接近时自动分解成最基本的死亡粒子。艾莎想化作蝙蝠逃窜，但所有蝙蝠都被无形的力场压缩回本体。摩多喷吐龙息，龙息在半途就反向包裹了它自己。
七个人，七种攻击，全部无效。
林默只是静静站着，暗红色的眼睛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海拉没告诉你们吗？在真正的死神面前，一切亡灵……都是玩具。”
他再次挥剑。
这次有了动作：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
圆圈成型的那一刻，七大死亡领主同时发出凄厉的哀嚎。他们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物理层面的碎裂，而是存在层面的消融——就像沙雕被潮水冲刷，一点点失去形状，化为最原始的死亡能量，被吸入那个圆圈中。
三秒后，七人全部消失。
圆圈缓缓收缩，最终凝聚成一枚暗红色的珠子，落在林默掌心。珠子里，七个微小的灵魂在疯狂挣扎、咆哮。
“不错的养料。”林默将珠子按进星陨之刃的剑格，珠子融入剑身，剑的脉动更强了一分。
他跃回鬼龙背上：“全速，回冥都！”
—
冥都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
东城墙完全倒塌，海神军的深海巨兽正在涌入城内，与死亡骑士展开巷战。西城墙虽然还在，但守军已经不足千人。中央宫殿上空，守墓人正在独战三名海神将军，人皮书已经残破，书页四散飘落。
最危险的是南门。
哈迪斯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三叉戟的虚影——那是波塞冬的远程神力打击。十二使者只剩五个还站着，其余七人已经魂飞魄散。而他们的对手，是海拉麾下最精锐的冰霜死亡骑士团，足足三千人，带队的是海拉本人最信任的副官：霜语者兰娜瑟尔。
“放弃吧。”兰娜瑟尔骑在一头冰霜骨龙背上，声音冷如寒冰，“冥都今天必破。投降者，可入永冻荒原为奴；抵抗者，神魂俱灭。”
哈迪斯吐出一口黑血，挣扎着想要站起，但三叉戟虚影死死钉住了他的神魂：“做梦……冥都……只有战死的鬼……没有跪着的奴……”
“那就成全你。”兰娜瑟尔举起冰晶长枪，“冰霜军团，冲锋！踏平冥都，鸡犬不留！”
三千冰霜死亡骑士同时举起长枪，马蹄踏碎骸骨地面，如一道白色洪流冲向城门。
最后的五名使者对视一眼，同时燃烧神魂，准备做最后的自爆。守墓人想要阻止，但被三名海神将军死死缠住。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某种更深沉、更本质的黑暗，从南方天际迅速蔓延。黑暗所过之处，光线扭曲，空间褶皱，连时间都变得粘稠缓慢。
然后，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林默踏空而行，每一步都在脚下凝聚出一朵暗红色的莲花——那是死亡神力实体化的象征。他背后的鬼龙已经进化：体型暴涨三倍，骨翼上长出了暗红色的肉膜，眼眶中的魂火变成了暗红色，喷吐的不再是腐蚀龙息，而是……存在抹除的黑色火焰。
“谁给你们的胆子，”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战场每个人耳中，“动我的城？”
兰娜瑟尔脸色骤变：“七大领主呢？”
“死了。”林默落在破损的城墙上，剑尖指向冰霜军团，“接下来，轮到你们。”
“狂妄！”兰娜瑟尔怒吼，“冰霜军团，目标转换，先杀这个伪神！”
三千骑士调转方向，冲锋的洪流直指林默。
城墙上，哈迪斯嘶声大喊：“小心！他们的冰霜光环能冻结神力！”
林默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举剑。
只是静静看着冲锋而来的白色洪流，暗红色的右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然后，他说了一个字：
“停。”
三千冰霜死亡骑士，连同他们的坐骑，同时僵在原地。不是被冻结，而是被剥夺了“运动”的概念——在死神权柄面前，他们失去了“移动”的资格。
兰娜瑟尔惊恐地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默从城墙上一步步走下，走到军阵前方，走到她面前。
“海拉在哪儿？”林默问。
“你……不配知道……”兰娜瑟尔咬牙。
林默点点头，没有再问。他伸手，轻轻按在兰娜瑟尔额头。
“死亡回溯。”
兰娜瑟尔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身体开始逆生长：从亡灵形态退回到死亡瞬间，再退回到濒死，退回到重伤，退回到完好……最终，退回到了她还是活人的时候。
一个年轻的精灵女子，穿着翠绿长裙，金发碧眼，美得不可方物。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周围，眼中满是困惑：“我……我在哪儿？我不是在森林里巡逻吗……”
“你死了三百年了。”林默轻声说，“死于一场神战，死后被海拉转化为亡灵。现在，我让你暂时恢复生前的记忆和形态。”
兰娜瑟尔——或者说，精灵少女兰娜——愣愣地看着林默，又看向周围狰狞的战场，眼中逐渐涌出泪水：“我……我想起来了……那天，冰霜突然降临，然后……”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林默说，“第一，我送你进入轮回，让你带着完整的记忆转世，重新开始。第二，你可以保留现在的状态，但必须效忠于我。”
精灵少女沉默良久，看向冰霜军团的那些骑士——他们中很多也曾是精灵，她的同胞。
“他们……也能恢复吗？”
“可以，但需要时间。”林默说，“死亡回溯对现在的我负担很大，一天最多施展三次。”
精灵少女咬了咬嘴唇，突然单膝跪地：“我选择效忠。但请您答应我，将来……让他们也都恢复自由。”
“我答应你。”林默扶起她，“现在，带着你的同胞，守住城门。”
兰娜瑟尔——现在应该叫她兰娜了——重重点头。她转身，对三千冰霜骑士高声说：“冰霜军团听令！从此刻起，效忠新任死神，保卫冥都！”
骑士们眼中冰蓝色的魂火开始转为暗红。林默的死亡权柄在强制转化他们，过程痛苦，但比起永恒的奴役，这至少是条出路。
解决了南门危机，林默看向其他方向。
东门，深海巨兽正在肆虐。他举起剑，对着虚空一划：“冥河之水，听我号令。”
地面裂开，黑色的冥河之水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东城区。深海巨兽在冥河中挣扎——它们习惯了咸涩的海水，却无法适应蕴含死亡法则的冥河之水。很快，一头头巨兽沉入水底，被水底的亡灵拖入深渊。
西门，海神军的主力正在攻城。林默这次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唤醒了埋藏在冥都地下的古老存在。
“冥都禁卫，苏醒。”
十二具黑水晶棺椁从地底升起。棺盖打开，十二个身披古老战甲的身影走出——他们是墨尔斯时代最强大的十二死亡领主，战死后自愿将神魂封印，等待冥都最危急的时刻。
“参见主人。”十二领主单膝跪地。
“清剿敌军。”
“遵命。”
十二道黑影杀入战场，所过之处，海神军如麦草般倒下。他们每一个都有接近神明的战力，三千年的沉睡没有削弱他们，反而让死亡神力更加精纯。
不到半小时，攻城战结束了。
海神军全军覆没，三名海神将军两死一逃。冰霜军团集体倒戈。七大死亡领主陨落。
冥都，守住了。
—
夜幕降临时，林默站在中央宫殿的废墟上，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
守墓人拖着残破的身躯走来，人皮书只剩最后三页：“我们赢了这一战，但损失……太大了。死亡骑士损失七成，城墙损毁过半，储备的死亡晶石消耗殆尽。而且……”
“而且什么？”
“海拉的主力还没出动。”守墓人声音苦涩，“今天来的只是先锋。等三重血月之夜，她亲率永冻荒原全部兵力来袭时，我们……挡不住。”
林默沉默。
他知道守墓人说得对。今天的胜利，是凭借出其不意和权柄觉醒的爆发。但海拉经营永冻荒原三百年，麾下亡灵何止百万？更别说她本人是真正的老牌神明，对死亡法则的理解远在自己之上。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三十天。”守墓人说，“三十天后，三重血月当空，海拉的力量将达到巅峰。那时，她会来。”
三十天。
林默闭上眼睛，脑海中快速计算。三十天，够他做很多事情：修复冥都防御、整编倒戈的冰霜军团、唤醒更多古老亡灵、甚至……去收集其他神格碎片。
但最关键的，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今天的战斗让他明白，半神与真神之间，有着本质的差距。他能秒杀七大死亡领主，能逼退海神军，是因为死神权柄对亡灵的天生克制。但对上海拉，这种克制是相互的——她也执掌死亡，而且执掌了三百年。
“我需要闭关。”林默睁开眼，“二十天。二十天内，不要打扰我。”
“你要去哪儿？”
“地狱最深处。”林默看向南方，“那里有一座‘轮回神殿’的废墟，墨尔斯当年就是在那里研究重生权柄。我要去那里，完成他未完成的研究。”
守墓人脸色变了：“太危险了！轮回神殿是诸神之战的中心战场，空间极不稳定，还残留着各种神级诅咒！而且……那里有墨尔斯大人陨落时的最后执念，你会被那股执念吞噬的！”
“所以才要去。”林默转身，暗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如两团鬼火，“如果连他的执念都扛不住，我有什么资格继承他的权柄？”
“如果……你回不来呢？”
“那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林默不再多说，纵身跃入夜空，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星，坠向地狱最深处。
守墓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枯槁的手微微颤抖。良久，他翻开人皮书的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行用神血写下的预言：
“当血月染红冥都，双瞳异色的女王将踏碎王座；当外来的灵魂重铸神刃，古老的轮回将再次转动；当死神在死亡中重生，三界的大门……将为之洞开。”
他合上书，望向天空。
今夜没有月亮，但东方天际，已经隐约浮现出一抹不祥的血色。
三重血月，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