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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潭死水,缓慢而滞重地流淌。

林墨的生活被简化为几个固定的动作:天不亮起床,去领两个硬饼子,走到那片灰败的药田,锄草、松土、挑水。灰叶草长得慢,要求却古怪,水多了烂根,水少了枯尖,阳光太烈叶片打蔫,阴雨久了就蒙上一层病态的灰霉。他像个最笨拙的学生,在一次次失败中摸索着这些卑微植物的脾性。

王管事隔三差五会来转一圈,叼着那根从不离嘴的旱烟杆,眯着眼扫视一遍田地,偶尔用脚踢踢土坷垃,骂几句“没用的东西,草都养不活”,然后喷着烟雾离开。他的鞭子多数时候落在那些更年轻、更慌乱的杂役身上,但对林墨,那双耷拉的眼皮后面,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等待什么。

林墨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药圃的杂役们分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彼此防备,为了多一口吃的、少干一点活计,私下里龃龉不断。他是新来的,顶着“家族弃子”、“得罪二长老孙子”的名头,又沉默寡言,自然无人接近。偶尔有目光掠过他,也多是漠然或幸灾乐祸。

胸口玉佩的异样,成了他死水般生活里唯一的暗涌。它不再发出明显的搏动或寒流,但那若有若无的“饥饿感”却如影随形。每当他靠近灰叶草田,尤其是俯身劳作时,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空虚感就会变得清晰一些,牵引着他的注意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凝视那些灰绿色的叶片,仿佛能“看”到它们内部那微弱得可怜的、流动的淡绿色光点——那是草木灵气。

他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每当那种想要触碰、想要“吸收”的冲动升起时,他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锄头或水瓢上。他不敢尝试。吞噬灵植?听都没听过的手段,谁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让他彻底变成怪物?或者被药圃管事发现,当成邪修炼死?

但压抑带来的,是更深沉的焦躁和一种被本能折磨的痛苦。仿佛一个饥渴到极点的人,身边就是甘泉,却被命令不许喝。

身体上的伤痛在缓慢愈合。不知道是年轻恢复力强,还是玉佩那日涌入的寒气确有奇效,胸口的闷痛一日轻过一日。只是每次伤势好转一点,那股“饥饿感”似乎也随之增强一分,形成一种诡异的同步。

这天下午,日头西斜,晒得人脊背发烫。林墨蹲在田埂边,小心地拔除一丛紧挨着灰叶草生长的、特别顽固的锯齿草。这种野草根系发达,抢夺养分凶狠,必须连根挖出。

他手指抠进板结的土里,摸索着草根,用力一拔。草根带着泥土被扯出,几株靠得最近的灰叶草被牵动,细弱的根须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就在这一瞬间,或许是连续多日压抑后的松懈,或许是那暴露的根须上传来的、比叶片更清晰的草木生机刺激了他——胸口的玉佩,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

不是温凉,是灼热!像一块被火烘烤过的石头!

与此同时,那股一直被强行压制的“饥饿感”猛地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的堤防。他的右手,还沾着泥土和草汁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猛地按在了那几株灰叶草暴露的根须和旁边的泥土上!

“嗡——!”

一种低沉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震颤从掌心传来,瞬间联通了他和那几株灰叶草,以及它们扎根的这片土地。

紧接着,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几缕极其细微的、淡绿色的光点,从灰叶草的根须、叶片中渗出,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牵引着,顺着他的掌心,疯狂涌入!

不,不是涌入他的身体,更像是……被胸口的玉佩,隔着血肉,霸道地吸摄了过去!

过程极快,只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嗞……”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仿佛水分被急速抽干的声响。

林墨猛地惊醒,触电般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刚才触碰的地方。

那几株灰叶草,连同旁边一小片泥土上的杂草,全都变了样。

原本灰绿色的叶片,此刻蒙上了一层枯败的灰黄色,边缘卷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水分和光泽,变得干脆脆弱。暴露在外的根须更是直接干瘪发黑。甚至那一小片泥土,颜色都似乎黯淡了些,透出一种被榨干的死寂。

这几株灰叶草,就在他手下,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彻底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林墨浑身发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沾着的泥土和草汁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刚才那清晰无比的、生机被强行剥离吞噬的感觉,却烙印在灵魂深处。

还有胸口……玉佩的灼热感正在迅速褪去,重新恢复成那种温凉。但在那温凉之下,他分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满足?就像干涸的土地,终于渗进了一滴微不足道的雨水。

可这“雨水”,是掠夺其他生命换来的!

“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炸响,惊得林墨魂飞魄散。他猛地抬头,只见王管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田埂那头,正眯着眼,狐疑地盯着他,以及他面前那一小片明显枯萎的灰叶草。

林墨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被发现了!他该怎么解释?说这些草自己突然枯死了?王管事会信吗?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恐惧和脱力,一时没能成功。

王管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旱烟杆捏在手里,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在那片枯草和林墨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怎么回事?这几株草怎么死了?”他蹲下身,用烟杆拨弄了一下枯黄的叶片,叶片立刻碎裂成粉。“才半天功夫……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我没有……”林墨声音干涩,努力让自己镇定,“我刚才在拔草,可能……可能不小心伤到了根……”

“伤到根?”王管事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伸手捏起一点枯萎草叶下的泥土,搓了搓,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泥土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阴冷的气息,不像是寻常病害或干旱。

他重新看向林墨,目光在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片刻。眼前的少年,眼神惊惶,却又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深藏的痛苦和混乱。不像是故意搞破坏,倒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王管事在药圃混了大半辈子,各种怪事见过一些。有些灵植会莫名枯萎,有些土地会突然板结,有时甚至……他想起一些流传在底层杂役间的、关于后山老围墙附近“不干净”的模糊传说。

这片灰叶草区,本就靠近那堵据说有些年头的破旧围墙。

难道……

王管事的眼神变幻了几下,最终,那审视的锐利慢慢收敛,重新变回平日那种混浊的、带着点不耐烦的模样。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灰。

“晦气!”他啐了一口,“这片地儿本来就不肥,死几株草也正常。算你运气好,不是成片死。”他用烟杆指了指林墨,“不过,弄死了草,就得补上!去库房那边领几株灰叶草苗,自己补种!这个月的工钱,扣半枚灵晶,算作赔偿!”

扣钱,补种。这是最寻常的处罚。

林墨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一半。他连忙低头:“是,管事。我……我这就去。”

王管事没再多说,又瞥了一眼那几株枯草,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疑虑,但最终只是摇摇头,叼着烟杆,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直到王管事的背影消失在药圃另一头,林墨才彻底瘫软下来,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瘫坐在田埂上,看着那几株彻底失去生机的灰叶草,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

刚才那一瞬间,不是错觉。玉佩……真的能通过他,吞噬生机灵气!

这能力诡异而可怕,带来的后果更是难以预料。今天只是几株最低等的灰叶草,若是更多呢?若是……其他东西呢?

恐惧过后,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在刚才生机涌入、玉佩传来微弱“满足”感的刹那,他受伤未愈的身体,似乎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舒缓。非常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但确实存在。

这禁忌的能力,是毁灭,还是……一线生机?

月光悄然爬上东山,清冷的光辉洒在药圃上,给灰叶草镀上一层惨淡的银边。夜风渐起,吹过那片枯死的草,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哀叹。

林墨慢慢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他必须去库房领草苗,把这里补上。

他抬起脚,正要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堵紧挨着灰叶草区的、爬满枯藤的老旧围墙。

围墙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阴影边缘,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以前从未留意,此刻看去,那些痕迹……隐约像是某种模糊的、扭曲的图案,又像是自然风化的裂纹。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目光落在那些痕迹上时,胸口的玉佩,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丝比夜风更凉的寒意,掠过心头。

他不敢再看,匆匆转身,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仓皇。

夜还很长。药圃沉寂,只有风过草叶的沙沙声,和那堵沉默的老墙,在月光下投出蜿蜒的、仿佛在缓慢爬行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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