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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石子飞出去的声音,石娃后来记了很久。

不是“嗖”的一声,而是“嘣”——皮筋回弹时发出的闷响,像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开。然后石子破空而去,在午后的热空气里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

时间好像变慢了。

石娃眼睁睁看着那颗鹅卵石旋转着飞行,它飞过打谷场扬起的细尘,飞过石碾子碾压黄豆的“咯吱”声,直直奔向那个目标——

黑子的右耳。

驴耳朵正在轻微摆动,粉色的耳廓薄得像片花瓣。石子击中的瞬间,发出“啪”一声脆响,像有人用鞭梢在空中打了个空响。

黑子浑身一震。

它猛地抬起头,整个身体僵住了半秒钟。然后,右耳开始剧烈地抖动——不是正常的摆动,是痉挛般的、不受控制的抖动。耳朵根部渗出血来,先是细细的一线,很快变成一小片,染红了耳根的黑色短毛。

石娃的手还举着弹弓,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看见黑子转过头,这次是完全转过来,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对着他。

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是愤怒,不是凶狠,是一种石娃从没在牲畜眼里见过的神情——震惊,疼痛,还有某种类似困惑的东西。黑子看着他,耳朵还在抖,血顺着耳廓往下滴,一滴,两滴,落在黄土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然后它嘶鸣起来。

那不是平常拉磨时的叫声,而是一声尖锐的、撕裂般的嘶鸣,从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刺破午后的寂静。声音拉得很长,尾音颤抖着,像一根绷到极限突然断裂的弦。

打盹的王老汉惊醒了,烟袋掉在地上:“咋了?咋了?”

黑子开始后退,蹄子在黄土里刨,刨出一个个浅坑。它甩着头,耳朵上的血甩成弧线,溅在碾子上、豆子上、黄土上。

“黑子!站住!”王老汉站起来,想去抓缰绳。

但黑子已经失控了。

它猛地向前一冲,挣脱了还没来得及系紧的缰绳。碾子被带得歪斜,轰隆一声倒在地上,豆子撒了一地。黑子不顾一切地朝场外冲去,不是平常走的路,而是直直冲向打谷场边缘——

那里是一道土坡。

打谷场建在塬上,边缘是一道陡坡,约莫三丈高,坡下是村里的菜地。平时驴拉车走旁边的缓坡,没有人畜会直接冲下这道陡坡。

但黑子冲下去了。

它跑得太快,冲到场边时刹不住蹄子,前蹄已经踏空。石娃看见它整个身子向前倾,两条前腿在空中徒劳地刨了几下,然后重心前移——

黑子摔下去了。

不是滚下去,是直直地栽下去。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翻转了半圈,四条腿胡乱蹬着,像溺水的人挣扎。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很长,石娃能清楚地看见黑子腹部柔软的白色皮毛,看见它眼睛里最后的惊恐,看见它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咚!”

一声闷响,像有人把一袋粮食从高处扔下来。声音沉沉的,带着骨肉撞击地面的钝感,震得石娃脚底发麻。

黑子摔在坡下的菜地里。

它侧躺着,四条腿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脖子扭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一只眼睛还睁着,望着天空。血从耳朵、鼻孔、嘴里流出来,慢慢渗进菜地的土里,把绿油油的菜叶染成暗红色。

死一般的寂静。

蝉不叫了,风停了,连阳光都好像暗了一瞬。打谷场上所有人都愣住了,王老汉张着嘴,手里的半截缰绳掉在地上。孩子们从麦秸垛后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

石娃还站在原地,弹弓从手中滑落,“啪嗒”掉在黄土里。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又瞬间褪去,手脚冰凉。

他杀了一头驴。

公社的驴。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王老汉。

老人踉跄着跑下陡坡——不是走旁边的路,是直接从坡上滑下去,黄土簌簌地往下掉。他扑到黑子身边,手颤抖着去摸驴脖子,摸耳朵根,摸胸口。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黑子死了。

王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在血泊里,也不管裤子被血浸透。他抬头看着坡上,看着石娃,眼神空洞,像不认识这个孩子了。

“你……”他的嘴唇哆嗦着,“你干的?”

石娃想摇头,但脖子僵硬得动不了。他想说话,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孩子们开始骚动。

“快跑!”二蛋第一个喊,转身就跑。其他孩子也跟着跑,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开去。只有石娃还站着,腿像钉在了地上。

王老汉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缓坡。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铁链。走到石娃面前时,他低头看见了地上的弹弓。

老人弯腰捡起弹弓,握在手里看了很久。弹弓把上还留着石娃的汗渍,温热的;皮筋上沾着黄土;皮兜空着,那颗石子已经飞出去了。

“为什么?”王老汉问,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石娃心上。

石娃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它……踢过我……”

“就为这个?”王老汉的眼睛红了,“就为这个,你杀它?”

石娃的眼泪涌出来,不是委屈的泪,是恐惧的泪。他看见王老汉眼里的东西——不是愤怒,是更深的东西,像有什么信仰崩塌了。

“它不是故意的。”王老汉说,声音发抖,“那天热,它烦躁,不是故意踢你。就算故意,你也不能……不能杀它啊。它是牲口,你是人……”

石娃的腰伤突然剧痛起来,比被踢那天还疼。他弯下腰,手按着腰侧,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队长,还有几个听见动静的村民。他们跑过来,看见坡下的死驴,看见王老汉手里的弹弓,看见弯腰痛哭的石娃。

一切都明白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全村。

“黑子摔死了!”

“石娃用弹弓打的!”

“有肉吃了!”

最后那句话传得最快。不到半个时辰,打谷场就挤满了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提着篮子、端着盆、拿着碗,眼巴巴地看着坡下的死驴。

队长站在场中央,脸色铁青。他先骂了王老汉一顿,说没看好驴;又骂了石娃,说破坏集体财产;最后骂了围观的村民,说就知道吃肉。

但骂归骂,驴已经死了。

“怎么办?”会计小声问,“上报公社?”

队长抽着烟,眯眼看着坡下的驴。驴已经凉了,但还很肥壮,估计能出两百多斤肉。他想起去年过年,全村每人只分到二两肉,孩子们馋得舔碗底。

“报上去,肉就归公社了。”保管员说,“咱们白死一头驴。”

队长沉默了很久。烟抽完了,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分。”他说,“公社的驴,死了也是公社的。咱们自己分,不算偷。”

人群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屠夫被叫来了——不是专业屠夫,是村里杀猪的李老三。他提着刀,带着两个帮手走下坡,开始处理驴。先放血,血接到木盆里,暗红色的,冒着热气。血要留着,凝固了能炒菜,能熬汤。

然后剥皮。刀子从脖子划开,沿着腹部一直划到后腿。皮被一点点剥下来,露出鲜红色的肉和白色的脂肪。剥皮是个技术活,要完整,皮子能卖钱。

孩子们围在坡边看,大人们也伸长脖子。石娃被队长拎到场边的槐树下,让他“好好看着”。他真的在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把刀划开驴皮,看着肉被一块块割下来,看着骨头被剔出来。

他想起黑子活着的模样:黑亮的皮毛,额头的白月牙,拉磨时沉稳的步子。现在它变成一堆肉,一堆骨头,一堆内脏。

胃里开始翻腾。

肉分得很快。

队长指挥,会计记账,保管员掌秤。每家按人口分,大人一斤,小孩半斤,孤寡老人多给二两。驴心、驴肝、驴肺这些内脏另算,便宜些,穷人家抢着要。

场上闹哄哄的,像过年。

“我要后腿肉,肥点!”

“给我点骨头,熬汤!”

“这血怎么卖?”

石娃看着人们端着肉欢天喜地地离开。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种只有见到肉才会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孩子们蹦蹦跳跳,舔着嘴唇,已经在想象晚上吃肉的味道。

没有人再看坡下的驴,没有人再看槐树下的石娃。

好像黑子从来就不是一头活生生的驴,只是一堆等待分配的肉。好像石娃做的事,不是杀生,而是给大家送来了肉。

这种认知让石娃浑身发冷。

他突然想起瞎老五教的莲花落里有一句:“人饿急了,眼就红了,心就硬了。”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胃里的翻腾越来越剧烈。

早上吃的野菜糊糊在胃里搅动,混着刚才看到的血腥场面,混着人们的笑声,混着自己的罪恶感。他弯腰,手撑住膝盖,干呕了几声。

“呕——”

没吐出东西,只是酸水。

老石来了。

他是从地里赶回来的,裤腿上还沾着泥。他先走到队长面前,说了些什么,队长摆摆手。然后他走到槐树下,看着石娃。

父子对视。

老石的眼神很复杂,有责备,有失望,有心疼,还有一种石娃看不懂的疲惫。他没说话,只是拉起石娃的手,走到分肉的队伍最后。

轮到他们时,肉已经不多了。保管员看了看本子:“石有粮家,六口人,四斤肉。”他割下一块,放在秤上——是前腿肉,瘦多肥少,还连着点骨头。

老石接过肉,用油纸包好,放进筐里。他没看石娃,转身就走。

石娃跟上去。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坡下只剩一副驴骨架,肉剔得干干净净,白森森的骨头在夕阳下泛着光。几只野狗在远处徘徊,等着吃剩下的碎肉。

他突然再也忍不住了。

弯腰,“哇”一声吐出来。

早上吃的野菜糊糊,中午啃的硬馍,全都吐出来了。糊糊是绿色的,馍是黄色的,混在一起,糊在黄土上,散发出发酵的酸臭味。他吐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起流,整个人像被掏空了。

老石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石娃跪在地上,还在干呕,胃里已经空了,但恶心感还在。他看见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想起黑子流出来的血,想起人们端走的肉。

“爹……”他哭着说,“我错了……”

老石走回来,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很有力,但也很温和。

等石娃吐完了,老石从怀里掏出水壶,递给他:“漱漱口。”

石娃接过,喝了一口,漱了漱,吐掉。水是凉的,稍微压下了嘴里的酸苦。

老石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

“吃了这口肉,往后得扛更重的饿。”

石娃没听懂。但他看见爹的眼神,那眼神很深,像村头那口老井,望不到底。

那晚,石娃家吃了驴肉。

肉是老石亲自做的。他切了一小块——最多四两,剩下的用盐腌了,挂在房梁上。肉切成薄片,和萝卜一起炖。萝卜是去年窖藏的,已经发糠了,但和肉一起炖,吸饱了肉汁,也变得美味起来。

炖肉的香味飘满屋子。

弟妹们围在锅边,眼睛瞪得溜圆,口水咽了又咽。最小的弟弟伸手想掀锅盖,被大妹打了一下手:“等爹说能吃!”

石娃坐在门槛上,离锅最远。他闻着肉香,胃里却一阵阵抽搐。那香味现在让他恶心,让他想起坡下的血腥,想起黑子最后的眼神。

“吃饭。”老石说。

肉盛到碗里,每人几片,更多的是萝卜。弟妹们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光。石娃端着碗,看着碗里的肉片——瘦的,暗红色的,浸在褐色的汤汁里。

他夹起一片,放进嘴里。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咸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那是肉的味道,真正的、纯粹的肉香,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

但石娃尝出了别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腥味,像铁锈,像血。他不知道是真的有,还是心理作用。他嚼着,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嚼自己的良心。

“哥,你不吃给我。”二妹眼巴巴地看着他的碗。

石娃把碗推过去。二妹欢天喜地地夹走他碗里的肉,一口塞进嘴里,嚼得吧唧响。

老石看了石娃一眼,没说话,把自己碗里的肉夹了一片给石娃。石娃看着那片肉,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夹起来,放进嘴里。

这次他尝得更清楚了。

除了肉香,除了咸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苦。像胆汁,像后悔,像罪恶感在味蕾上发酵的味道。

他咽下去,那口肉沉甸甸地坠进胃里,像坠了块石头。

那晚石娃做噩梦了。

梦里他还在打谷场,手里拿着弹弓。黑子站在三十步外,拉磨,耳朵轻轻摆动。他拉开皮筋,瞄准,松手——

但石子没有飞出去。

皮筋断了,弹弓散了,树杈在他手里碎成粉末。他低头看,手里的不是弹弓,是一把刀,血淋淋的刀。再看黑子,黑子变成了人,是王老汉,耳朵流血,看着他,眼神空洞。

“你为什么杀我?”王老汉问,“我不是故意踢你的……”

石娃想解释,但说不出话。他低头看手里的刀,刀突然变烫,烫得他松手,刀掉在地上,变成一条蛇,缠住他的脚,往上爬。

他惊叫一声,醒了。

浑身冷汗,被子湿透了。腰上的旧伤一跳一跳地疼,像有针在扎。他喘着粗气,看着黑暗里的房梁,心脏咚咚狂跳。

“做噩梦了?”

是爹的声音。老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炕沿上。月光从破窗纸照进来,照着他半边脸,皱纹在月光里像一道道沟壑。

石娃点头,说不出话。

老石伸出手,用粗糙的手掌给他擦额头的冷汗。手掌很糙,茧子刮得皮肤生疼,但那动作很轻柔,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梦见什么了?”老石问,声音很低。

“黑子……变成人了……”石娃声音发抖,“问我为什么杀它……”

老石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擦。他擦得很仔细,从额头到脸颊,到脖子。石娃的冷汗很快被擦干了,但心里的恐惧还在。

“爹,”石娃小声问,“我是不是坏人?”

老石沉默了很久。月光移动了一点,照在他眼睛上,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两颗星。

“人做了坏事,不一定是坏人。”他说,“但做了坏事,就得扛着。”

“扛什么?”

“扛后悔,扛良心不安,扛往后想起来就睡不着的夜晚。”老石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这就是惩罚。比打你骂你,更重的惩罚。”

石娃懂了。他现在的感受,就是惩罚。

“那……怎么办?”他问,带着哭腔。

老石躺下来,侧身对着他。父子俩在黑暗里面对面,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记住这感觉。”老石说,“记住你今晚的难受,记住你吐出来的酸水,记住梦里的害怕。下次再想干这种事时,就想起来。”

石娃点头,眼泪流下来,流进耳朵里,凉凉的。

老石伸手,给他擦眼泪。擦完了,手没收回,就放在他头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睡吧。”老石说,“天亮了,日子还得过。”

石娃闭上眼睛。爹的手还在他头上,温热的,粗糙的,但很踏实。他在那抚摸里,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的猫头鹰又叫了,咕咕,咕咕,一声远,一声近。

第二天,石娃不敢出门。

他躲在屋里,听外面的人声。人们还在议论昨天的分肉,议论黑子的死,议论石娃的弹弓。有人说该赔,有人说孩子小不懂事,有人说反正有肉吃了。

中午,队长来了。

石娃听见队长和爹在院子里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还是听清了几个词:“公社……调查……赔偿……”

他的心揪紧了。

队长走后,爹进屋,脸色凝重。他看了石娃一眼,说:“公社要派人来调查。”

石娃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别怕。”老石说,“我已经跟队长说了,赔。咱家赔一头驴的钱。”

“咱家哪有……”

“慢慢赔。”老石打断他,“一年赔不清,就两年。两年赔不清,就三年。总能赔清。”

石娃的眼泪又出来了。他知道一头驴值多少钱——至少一百块,是爹两年攒的钱。因为他的冲动,全家要背两年的债。

“爹,对不起……”

老石拍拍他的肩,没说话。但那一下拍,比说什么都重。

下午,石娃还是出门了。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就走到村口的打谷场。场已经打扫干净了,驴血用黄土盖了,碾子重新立起来,豆子也收走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坡下菜地里,还有一小片暗红色的土,是血渗进去留下的痕迹。菜被踩坏了,但主人没说什么——昨天分肉时,他家多得了半斤。

石娃站在坡边,看着那片血土。

风吹过来,带着黄土的味道,带着远处炊烟的味道,带着若有若无的、已经淡去的血腥味。他想起黑子摔下去的样子,想起人们分肉时的笑脸,想起自己呕吐时的狼狈。

老石的话在耳边响起:“吃了这口肉,往后得扛更重的饿。”

他现在有点懂了。那“饿”不是肚子饿,是心里饿,是良心饿,是那种做了坏事之后,永远填不满的空洞。

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撒在那片血土上。黄土盖住了暗红,但盖不住记忆。

身后传来脚步声。

石娃回头,看见王老汉。老人牵着一头新驴——是跟邻村借的,临时拉磨用。新驴是灰色的,个头小些,眼神温顺。

王老汉看见石娃,停住脚步。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

最后,王老汉叹了口气,摇摇头,牵着新驴走了。走了几步,他回头说:“娃,往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石娃点头,用力地点头。

王老汉走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石娃看着老人和驴走远,消失在土路尽头。

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暮色四合。

远处传来娘喊他吃饭的声音。

他转身,往家走。步子很沉,像脚上绑了石头。但他知道,再沉也得走,日子还得过。

就像爹说的,天亮了,日子还得过。

只是那口驴肉的滋味,那血腥的场面,那噩梦里的眼神,会跟着他一辈子。

这就是惩罚。

他得扛着,一直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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