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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

厨房的门,被推开了。

丁猛的媳妇,抱着那个孩子,走了出来。

孩子身上,裹着一张不知是狐狸还是兔子的皮毛。

毛茸茸的,衬得那张小脸,格外可爱。

他已经彻底好了。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

小手里,还攥着一个热乎乎的野鸡蛋。

看见左青风。

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

丁猛的媳妇,也看见了他。

她抱着孩子,对着左青风,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却无比真诚的笑。

她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片刻后,又走了出来。

她走到两人面前。

把四个还带着余温的野鸡蛋,塞了过来。

两个,给了白凤霞。

两个,给了左青风。

她没有说话。

她也说不出什么话。

只是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进他们手里。

然后,又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坚定。

她转身,又回了厨房。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救命的恩情。

不是几个鸡蛋,就能还清的。

但日子,还长着呢。

来日方长,不是么。

左青风手里的鸡蛋,有些烫手。

也有些,烫心。

他看着丁猛媳妇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

白凤霞,也同样沉默着。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枚野鸡蛋。

像是捧着两块烧红的炭。

许久。

她才抬起头,看向左青。

眼神里,有些不知所措。

左青风,却笑了笑。

他剥开一枚鸡蛋,咬了一口。

很香。

是食物最本真的味道。

他三两口吃完,将另一枚揣进了怀里。

白凤霞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将鸡蛋小心地收好。

她没有说话。

她转身,进了那间低矮的伙房。

片刻后,一缕白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水,再一次开了。

很快,她提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走了出来。

热气,蒸腾着。

她将瓦罐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那张桌子,很特别。

四块大小不一,却高低一样的石墩,撑着一块巨大的,不甚规整的青石板。

石板的表面,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了。

看得出来。

丁猛那个粗犷的汉子,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这世上,再苦的人,心里也藏着一亩田。

种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春天。

左青风转身回屋,拿出了自己的那个瓷碗。

白凤霞为他倒上。

褐色的茶汤,在碗里轻轻晃荡。

茶叶的清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

左青风吹了吹。

喝了一口。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落到了胃里。

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抬起头。

却发现,白凤霞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四目相对。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像天边,最艳的那一抹晚霞。

她慌忙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双满是冻疮的手上。

左青风微微一怔。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心念,微微一动。

再抬手时,指尖,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

他想了想。

又变出了一颗。

李叔的那颗,已经给了。

这一颗,本是留给自己的。

他将两颗糖,都递了过去。

“拿着吃。”

“昨天,去镇上买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

白凤霞猛地抬起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她看着那两颗小小的糖球,连连摆手。

“不……不敢,大人……”

“这太贵重了……”

左青风没说话。

他不喜欢这种推拉。

他直接伸出手,拉过了白凤霞的手。

然后,将那两颗带着一丝凉意的糖,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个现代人的寻常。

却是她的惊涛骇浪。

白凤霞的身子,猛地一僵。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手心,瞬间窜遍了全身。

她长这么大。

除了父亲和兄长,还从未被哪个男人,这般碰过。

她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拿着那两颗糖。

不知,如何是好。

左青风看着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心里,也微微动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

洗去了满头的杂乱,还有那一脸的风霜。

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长得还不错。

眉眼,很清秀。

只是太瘦了。

瘦得让人心疼。

透过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他搜寻了片刻。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初离京的时候,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人,总是先看见风霜。

再看见风霜下的模样。

左青风收回手,也收回了目光。

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墩。

“坐吧。”

为了打破尴尬,他主动开了口。

“白凤霞。”

“你识字么?”

听到他问话,白凤霞的身子,又是一僵。

当听清了内容,她才松了口气。

她捧着手里的糖,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小女子……跟着两位兄长,在私塾里念过几年。”

“字……识得一些。”

左青风笑了。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糖。

故意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那就好。”

“这两块糖,可不是白吃的。”

“你教我识字,这个,就当是束脩,怎么样?”

白凤霞依旧红着脸。

她抬起头,急急地说道。

“不用的,大人。”

“不用糖,凤霞……凤霞也愿意教您的。”

左青风却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

“求学,要有求学的态度。”

他站起身。

“你等着。”

“我昨天也买了本书,正好有几个字不认识,你念给我听听。”

说完。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再出来时。

手里,已经多了一本薄薄的,线装的书册。

他重新在石桌边坐下,将书递了过去。

白凤霞见状,小心翼翼地,将那两颗糖,放在了干净的石板一角。

这才伸出双手,疑惑地接过了那本书。

她垂下眼帘。

目光,落在了封皮上。

然后,用一种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念出了那四个字。

“《天刀八式》。”

左青风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天刀。

好大的口气。

这薄薄的一本册子,几张粗糙的图谱,竟敢妄称“天”字。

要知道,在这个等级森严,天子一怒便伏尸百万的世道。

天,是最大的那个字。

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看不见的刀。

随意触碰,便是粉身碎骨。

也不知写下这本书的人,究竟是狂妄到了何种地步,还是……

真的有那个资格。

左青风看着那本书,心里想着事。

嘴上,却下意识地开了个口。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我就说嘛。”

“我认识‘天’字,也认识‘八’字,还认识‘刀’字。”

话音刚落。

对面的白凤霞,那一直紧绷着的嘴角,竟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从她唇边溢了出来。

她抬起眼,眸子里,像是落入了星光。

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见的狡黠。

“左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有几个字不认识呀?”

那声音,带着一点调侃。

像是一缕春风,吹散了院子里凝固的压抑。

然而。

春风,只吹了一瞬。

话刚说完,她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那一点点鲜活的星光,瞬间熄灭。

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她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囚徒。

一个随时可能会死在路上的,罪臣之女。

她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和掌管她生死的差役说话?

恐惧,像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赶紧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自己的衣领里。

声音,都在发颤。

“大……大人,恕罪……”

“凤霞……凤霞不是那个意思……”

左青看着她这副样子,倒是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是想让她别那么紧张。

没想到,一句玩笑,竟让她怕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笑了。

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真诚。

“白姑娘说的是。”

“我这不是……怕说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你就不愿意教我了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

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白凤霞偷偷地,从眼角的余光里,瞥了他一眼。

见他脸上,真的没有半分怒意。

那颗悬到了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慢慢地落了回去。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从戴上枷锁,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

队伍里,家里仅剩的老妈子就反复叮嘱过她。

什么时候,都要谨小慎微。

什么时候,都要把头低下。

因为,她们的命,已经不是命了。

只是别人脚下,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

她这一路走来,便是靠着这份小心,才活到了今天。

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左青。

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像她记忆中那些凶神恶煞的差役。

他的眼睛,很干净。

他笑起来的样子,甚至……

有些像自己的二哥。

二哥……

想到这里,白凤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想起。

两个哥哥,还有父亲,是秋后问斩。

算算日子,这会儿……

他们,应该早已在那冰冷的菜市口,身首异处了吧。

他们的尸身,会有谁敢去收敛呢?

还是说,就那么暴尸荒野,任由野狗啃食……

有些人,看似还活着。

可他们的春天,在那个秋天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左青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那是一种,能将人溺毙的悲伤。

他没有追问。

在这世道,每个人的伤口,都最好别去触碰。

一碰,就会血流不止。

白凤霞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压回了心底。

她将目光,重新落回了手里的书册上。

她将书,一页一页地翻看了一遍。

然后,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人,这应该……就是我爹爹常说起的,武功秘籍。”

“这第一页,全是字,叫做心法总纲。”

她看着左青风,眼神里,多了一丝郑重。

“那……那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您听。”

“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您一定要及时问我。”

“我听爹爹说过,这种东西,最是凶险,万万不能瞎练的。”

“一步走错,便会……损伤经脉,再无挽回的余地。”

左青风点了点头。

“好。”

白凤霞这才定下心神,清了清嗓子。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泛黄的书页上。

然后,一字一句,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开始念诵。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吾,五岁持刀,刀斩风雪。”

“十五岁,刀已小成。”

“二十岁,刀出东海,三千剑客皆俯首。”

“四十五岁,刀指苍穹,人间已无敌手。”

“呜呼……”

“高处之寒,非人能知也。”

“我以我刀,问苍天,何为道?”

“天不语。”

“我自创《天刀》,录尽毕生所学,只待有缘人。”

“习我刀法,需有无畏之心,无敌之念。”

“以意御气,以气催刀,气与刀合,刀与人合,人与天合。”

“至此,方为……天刀!”

短短的一段总纲。

却仿佛有一股霸绝天下的气势,从那单薄的纸页上,扑面而来!

左青风听得,心神俱震。

这是一个何等狂傲,又何等寂寞的人!

白凤霞念完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风,吹过院墙的呜咽声。

许久,左青风才回过神来。

他指着书页上的几个字,皱起了眉头。

“这句……‘以意御气,以气催刀’,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现代人,是知道什么意思的,他谨慎的性格,让他有些不放心眼前的白凤霞。

白凤霞看着那行字,也有些犯难。

她毕竟只是识字,却不懂武功。

她沉吟了片刻,只能按照字面的意思去猜。

“‘意’,应该就是您的想法,您的念头。”

“‘御’,是驾驭,是掌控的意思。”

“‘气’……应该就是……人喘的这口气?”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左青风。

“‘催’,就是催动。”

“所以,连起来的意思,大概就是……用您的想法,去驾驭您呼出的一口气,再用这口气,去催动您手里的刀?”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

这听起来,玄之又玄。

左青风,却听得入了神,确认白凤霞没有在故意骗他。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嘴里,反复咀嚼着那句话。

用想法……去驾驭气?

再用气……去催动刀?

他知道白凤霞理解错了,那应该是练到一定的境界,能用内力催动手中的刀。

这一刻,一扇崭新的大门,好像……

正对着他,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一种,名为“力量”的毒药。

看得见,摸不着。

却足以让世间所有凡人,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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