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我看到一张黝黑的脸,满是皱纹,正冲我笑。
“你是谁?我妈妈呢?”我哭着问。
“你妈妈把你卖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妈。”
“不!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我想跑,可是腿软得站不起来。
那个女人把我拖进屋里,屋子又破又小,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
“这是你男人。”女人指着角落里一个傻笑的男孩。
男孩流着口水,眼神呆滞,看到我就伸手要抓。
我吓得尖叫起来。
“叫什么叫!以后你就是他媳妇,给我们家生儿子的!”女人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捂着脸,不敢再叫了。
这里是哪里?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卖掉?
我被卖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沟,这里四面环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养父叫王大山,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
养母叫刘翠花,就是把我领回来的那个女人。
他们的儿子王二傻,今年十八岁,智力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水平。
“你以后就叫王念,是我们王家的人了。”刘翠花给我换上一身旧衣服,“记住,老实干活,不许跑,跑了就打断你的腿。”
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门从外面锁着。
房间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床发霉的被子。
我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哭。
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门突然被推开,王二傻冲了进来。
他流着口水,伸手要抓我。
“媳妇,媳妇……”
我吓得往墙角缩,王二傻扑过来,把我压在身下。
他的口水滴在我脸上,我拼命挣扎,尖叫着求救。
刘翠花冲进来,一脚踢开王二傻:“急什么急!等她再大点!”
王二傻被踢倒在地,哇哇大哭。
刘翠花把他拖了出去,回头警告我:“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我每天要干很多活。
喂猪、喂鸡、洗衣服、做饭。
我才10岁,够不到灶台,就要踩着凳子炒菜。
王大山嫌我做得慢,抄起扫帚就打。
“废物!连个饭都做不好!”
扫帚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我不敢哭,哭了会被打得更狠。
王二傻总是跟着我,一会儿要摸我的手,一会儿要抱我。
我躲开,他就发疯,撕咬我的胳膊。
我的胳膊上,很快就布满了牙印和伤疤。
唯一对我好的,是另一个女人。
她也是被买来的,叫陈秀英,大家都叫她陈妈。
她是王大山买来给自己当老婆的,可是因为不能生育,王大山才又娶了刘翠花。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陈妈会在我被打后,偷偷给我上药。
她会把自己省下的红薯,藏起来给我吃。
“孩子,忍忍就过去了。”陈妈抱着我,轻声说,“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陈妈,我想回家。”
“别想了,这山,跑不出去的。”陈妈叹了口气,“我试过,被抓回来打断了腿,现在还一瘸一拐的。”
我看着陈妈的腿,心里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6.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挨打,习惯了干活,习惯了王二傻的纠缠。
我不再哭了,因为哭也没有用。
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在王大山发火前躲开,学会了在王二傻发疯时保护自己。
陈妈说我变聪明了。
可我知道,我只是麻木了。
我开始忘记妈妈的样子,忘记以前的家,忘记我叫苏念。
我是王念,王家买来的童养媳。
可是每天晚上,我还是会梦到妈妈。
梦到她抱着我,说要和我玩捉迷藏。
梦到她把我关进木箱,说赢了就给我买新裙子。
我在梦里哭着问她:“妈妈,我赢了吗?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妈妈不说话,只是流泪。
然后我就醒了,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十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老师。
她是政府派来的支教老师,要在村里办个小学。
刘翠花不让我去上学,说我要在家干活。
可是学校说,国家有规定,适龄儿童必须上学。
刘翠花骂骂咧咧地答应了。
我第一次走进教室,看到黑板、课桌、书本。
老师叫林雨,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
她看到我手臂上的伤疤,皱起了眉头。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是家里人打的吗?”
我还是不说话。
林老师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老师。”
我抬起头,看着她温柔的眼睛,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林老师教我们认字、算数、唱歌。
我学得很快,因为我想逃离这里,想回到外面的世界。
林老师说,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可是王大山不让我好好上学。
他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还不如在家干活。
他经常在我上学的路上拦住我,把我拖回家干活。
林老师来家里找过几次,和王大山吵了起来。
“孩子有受教育的权利!你这是违法的!”
“违法?她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王大山吼道。
林老师气得脸都白了,但她拿王大山没办法。
这里太偏远了,警察都不愿意来。
村里人都觉得买媳妇是正常的,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林老师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无奈,还有深深的同情。
我十五岁那年,身体开始发育。
王大山看我的眼神变了,变得贪婪而恶心。
他总是趁刘翠花不在,偷偷摸我。
我躲开,他就打我。
“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开始害怕一个人在家。
陈妈察觉到了,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孩子,你要小心。王大山那个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陈妈,我该怎么办?”
“忍着,等机会。”陈妈握着我的手,“总有一天,我们能逃出去的。”
7.
可是机会在哪里?
这里四面环山,连条路都没有。
村里人都帮着王家,就算我跑出去,也会被抓回来。
我感到绝望。
那天晚上,王大山喝了很多酒。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我的房间,眼神猩红。
“小贱人,长得还挺水灵。”
他扑过来,要扒我的衣服。
我拼命挣扎,尖叫着求救。
“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陈妈听到我的求救声,尖叫着冲上去拦他,却被他一脚踹开,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滚开,你个老马子!要不是看你能干点活,早把你宰了。”
我吓得浑身冰冷,退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退。
王大山那张布满油污和酒气的脸在我面前放大,他伸出粗糙的手,来抓我的衣服。
“你买我回来,是给你儿子的!”我尖叫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他是个傻子,他懂个屁!老子先尝尝鲜!”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那股恶臭的酒气让我阵阵反胃。
绝望和愤怒在一瞬间冲上了我的头顶。
我不能让他得逞!
我瞥见桌上放着一个刚烧开的热水壶,那是陈妈准备给我擦身子的。
在养父的手即将撕开我衣领的那一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起那个滚烫的开水壶,狠狠地朝着他的头砸了下去!
“啊——!”
滚烫的热水和鲜血糊了他一脸,他惨叫着倒在地上。
陈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把我紧紧护在身后。
王大山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吼道:“我要打死你!”
他的惨叫引来了全村人。
村民们围在院子里,指指点点。
“反了!反了!这个小贱人要杀了我!”王大山指着我,面目狰狞地嘶吼着,“都给我上!打死她!今天必须打死她!”
几个和他关系好的男人立刻就要冲上来。
我浑身抖得厉害,却一步也没有后退,死死地抱着陈妈。
我知道,今天如果我退了,我和陈妈都会死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林老师说过的话,这个村子迷信,有很多规矩。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他要欺负我!他本来买我回来是给他儿子的!他要是碰了我,坏了规矩,山神会降罪的!到时候你们全村都别想好过!”
村民们愣住了。
村里确实有规矩,童养媳不能被公公碰,否则会触怒山神。
“她说的对,这是坏了规矩的。”
“王大山,你这是要害我们全村啊!”
“赶紧去庙里拜拜,别让山神生气。”
村民们纷纷指责王大山,没人敢上前抓我。
王大山气得脸都紫了,但他不敢违抗村里的规矩。
这场鱼死网破的自保,给我换来了暂时的安宁。
从那天起,我和陈妈成了生死相依的同盟。
王大山不敢再碰我,但他对我的虐待变本加厉。
他把最脏最累的活都丢给我们,每天只给一点点吃食,想把我们活活饿死、累死。
傻儿子也因为养父的挑唆,更加频繁地攻击我们。
我和陈妈身上,总是带着伤。
但我们的心,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贴近。
8.
在一个又一个被虐待的夜里,她给我讲述山外的世界。
“陈妈,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一定有机会的。”陈妈叹了口气,“孩子,你一定要逃出去。替我……去看看外面的天。”
她从床板下抠出一小包用手帕包着的钱,塞给我。
“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只有三百块。你拿着,等机会来了,就跑。”
我握着那包钱,眼泪掉了下来。
“陈妈,我们一起跑。”
“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陈妈摸着我的头,“你跑出去,替我报仇。”
机会终于来了。
一辆收猪的卡车开进了村子,这是村里难得来一次的外地车。
陈妈拉着我,小声说:“念念,想不想玩捉迷藏。”
我愣住了。
又是捉迷藏。
这个我童年最爱,却也给我带来无尽噩梦的游戏,让我有些恐惧。
“你藏到车底的工具箱里,别出声,千万别被发现。”陈妈说,“等车开出山,你就自由了。”
“陈妈,你呢?”
“我给你争取时间。”陈妈笑了,眼里却是泪,“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天夜里,陈妈故意在院子里大声骂王大山,引开了他的注意。
我趁机溜到卡车旁,钻进了车底的工具箱。
工具箱又窄又臭,里面全是油污。
我蜷缩在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陈妈的骂声越来越大,王大山被她激怒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村里的狗被惊动了,开始狂吠。
卡车发动了,慢慢开出了村子。
我趴在工具箱里,听着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
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游戏。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很久。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我又渴又饿,身体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终于,卡车停了下来。
我听到司机的声音:“加满油。”
这是个加油站。
我等司机走远,用力推开工具箱,爬了出来。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小姑娘,你怎么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干净衣服的阿姨。
“救我……”我说完,就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
那个好心的阿姨帮我报了警,警察来问我的情况。
我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我被卖到山里,被虐待,被欺负。
“警察叔叔,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回那个山村。”
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能一个人走,那里还有一个人。我要去救她!”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陈妈救出来。
带她去看山外的天。
带她去坐乌篷船。
带她看看现在的世界。
9.
在我的坚持和反复描述下,警察终于相信了我的话。
拐卖妇女儿童,是大案。
他们立刻成立了专案组。
但是因为我也说不上是哪个山村,耽误了进度。
最后还是通过教育局找到了学校的林老师,才确定了位置。
几天后,警察带着我回到了那个村子。
我站在村口,看着那些熟悉的房子,心里只有恐惧。
可是我必须回来,我要救陈妈。
警车开进村子,村民们都围了过来。
王大山看到我,眼里闪过惊恐。
“就是他!他买了我!”我指着王大山。
警察冲进院子,我跟在后面。
院子中央,躺着一具尸体。
是陈妈。
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脸上还有血迹。
“她是怎么死的?”警察问。
“她自己摔死的。”王大山说。
“放屁!”我冲上去,想打王大山,被警察拦住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王大山发现我跑了,把陈妈活活打死了。
陈妈用她的命,为我赢了这场捉迷藏。
警察逮捕了王大山一家。
我站在陈妈的尸体旁,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已经哭干了。
警察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报出了我亲生母亲和继父的名字、地址。
我一字一句地复述了那场“捉迷藏”游戏。
复述了那个装着我的木箱。
复述了他们为了一个未出生的男孩,如何将我卖掉。
女警察的眼圈红了。
她拿出录音笔,把我的话,全部录了下来。
我的证词,加上人贩子的口供,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半个月后,我等来了消息。
我的亲生母亲张秀和继父周建,以拐卖儿童罪被迅速逮捕。
电视屏幕上,妈妈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她头发散乱,面容憔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她看着镜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或许她从来没想过,那个被她亲手卖掉的女儿,还能活着回来,并且亲手将她送进地狱。
继父周建则是一脸的颓败和怨毒。
听说,他们那个宝贝儿子,因为家里欠了太多赌债,从小营养不良,体弱多病,最后也没能保住。
他们赌上一切换来的希望,终究是一场空。
后来听说周倩,因为父母入狱,无人管教,早早辍学,在社会上鬼混,因为干了些违法的事进了少管所。
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
我被送到了福利院。
后来,有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了我,他们没有孩子,对我视如己出。
新爸爸姓林,我又有了新名字,林念。
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有了光明的未来。
有时候,我会在夜里想起陈妈。
想起她偷偷塞给我的那个滚烫的红薯,想起她在我耳边说的“跑出去,去看看外面的天”。
我替她看到了。
山外的天,很蓝,很广阔。
这场持续了太久太久的捉迷藏,
我还是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