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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络腮胡三人离开的脚步声还在洞道里回荡,铁头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石矛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的茧,硌得生疼,这疼让他清醒。不能慌, 他对自己说,苏蝉姐在这儿,狗儿在这儿,营地在身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那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那是紧张时总会泛起的味道。

苏蝉背对着众人站了足有十息。洞壁符阵的光芒映在她侧脸,明暗交错。

她的呼吸很平,平得像深潭的水面,但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掌心。

青山盟……侦查队……邀请…… 这些词在脑子里碰撞,每一个都带着重量,也带着钩刺。

加入,意味着庇护和资源,也意味着交出主导权,意味着地上势力的规则会像水银一样渗进这方他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天地。

拒绝呢?拒绝就是彻底站到明处,成为未知势力眼中的“异数”,可能迎来更直接的探查,甚至……清剿。

她转过身,脸色在微光里看不出情绪,只有眼睛亮得慑人。“回营地,”声音不高,却像楔子钉进每个人耳朵里,“开会。”

祭坛的光比平时更亮了些,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狗儿下意识多灌注了一丝心神,孩子此刻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三个人,铁剑,皮甲……他们看我们的眼神……

像看石头缝里的虫子。 他指甲抠进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白印,又缓缓松开。不行,不能乱。他是副引路人,姐看着他,大家都看着他。他学着苏蝉的样子,把腰挺直,尽管胃里像塞了团冰。

二十三个人围坐,新来的八个人挤在后排,王诚那条瘸腿不安地蹭着地面。气氛沉得能拧出水。

苏蝉没坐。她站在祭坛边,左手搭在温润的玉髓上,仿佛从那里汲取力量。“情况都知道了,”她开门见山,省去一切修饰,“青山盟,地上势力之一,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派了侦查队。他们邀请我们加入,条件是提供符箓技艺,换取保护、物资、可能还有修行法门。”

她顿了顿,目光像缓慢扫过的探照灯,掠过每一张脸。

“现在,我们需要决定,去,还是留。”

“去!”一个新来的青年脱口而出,眼里燃着渴望,“地上啊!有太阳!有粮食!不用天天怕这些绿皮怪物!”他身旁的女人拽了拽他衣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讪讪闭嘴,但胸膛还在起伏。

老陈咳嗽一声,粗糙的手指捻着衣角磨出的毛边。地上…… 他想起几十年前矿上的监工,想起鞭子和永远填不饱的肚子。保护?大势力的保护,从来不是白给的。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苏姑娘,这‘青山盟’,规矩大吗?

进去后,是我们听他们的,还是……他们能让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教娃娃认字,让每个人凭手艺吃饭?”

这话问到了根子上。秀姑绞着围裙的一角,那是一条用破布仔细拼接的围裙,洗得发白。

物资…… 她脑子里飞快算着库存的赤血蕈、风干的鱼、越来越稀少的盐晶。如果能换来粮食、布料、真正的药材…… 但下一秒,她就想起王诚他们来时说的,地上如何征丁,如何抓人。

进去了,狗儿还能当他的‘副引路人’吗?女人们还能学画符吗? 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铁头腮帮子上的肌肉鼓了鼓。战士,真正的战士。 那络腮胡拔剑的姿态,剑刃的反光,都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们呢?石矛,木盾,几张时灵时不灵的符纸。 一股混杂着不甘和灼热的情绪冲上头顶,他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闷响。

“加入他们,是不是……就能学到真本事?能打,能杀,能保护该保护的人?”他看向苏蝉,眼神里有狼一样的渴求,也有幼兽般的依赖。

阿草和石头挨坐着。阿草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划着符文的轨迹,一遍,又一遍。

符箓……教给他们? 她想起苏蝉点亮第一张符时眼里的光,想起狗儿学会“蝉鸣符”时大家的欢呼。

这是我们的东西,是姐拿命换来的路。 她忽然抓住石头的手腕,抓得很紧。

石头没动,只是反手覆住她冰凉的手指。他看向祭坛上的玉髓,那里面流转的金色纹路,像地下河的脉络,也像他们这三十七天的每一次心跳。走了,这玉髓怎么办?这祭坛怎么办? 他声音干涩,“阵眼……带不走。”

狗儿听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心上。

太阳……规矩……真本事……带不走……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地上广阔的天空,他只在母亲的描述里听过,一会儿是络腮胡轻蔑的眼神,一会儿是苏蝉昏迷时苍白的脸,一会儿是大家围坐画符时温暖的烛光。

他忍不住去看苏蝉,却发现姐也在看他,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那重量让他猛地一颤,这是在等他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肺叶像被冷风刮过。“我……我说不好。”他声音有点抖,但努力稳住,“地上可能很好,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但地上也有赵家,有抓丁,有我们没见过的好多规矩。”他顿了顿,看向新来的王诚他们,“王诚叔,你们是从地上逃下来的。如果地上真有那么好待,你们……为什么下来?”

王诚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他搓着手,手上全是矿难留下的疤和老茧。“……活不下去啊。”五个字,像从肺腑里呕出来的,“不光是饿,是……没盼头。生下来是矿奴,死的时候是矿渣。识字?学艺?那是老爷们的事儿。青山盟……俺没听过,但只要是地上的大势力,恐怕……差不多。”

最后三个字,让许多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苏蝉一直沉默着。她右臂的旧伤在隐隐作痛,像在提醒她燃烧的代价。文明火种……它的路,是在绝境中自己走出一条生路,还是依附于旧有的庞然大物? 玉尺在怀里沉默,没有提示。这选择,必须由他们自己来做。

“看来,大家担心的,是同一个问题。”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溶洞里格外清晰,“加入,意味着失去自主,可能被同化,被支配,忘记我们为什么要聚在这里。”

“但不加入,我们就要独立面对青山盟的后续反应,可能还有更多势力的窥探。我们很弱,资源匮乏,每一点进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开祭坛的光晕,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脸色依然苍白,身形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

“所以,我想问另一个问题。”她目光如炬,“我们聚集于此,咬牙求生,学习,建设,甚至敢于对抗魔潮……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活着吗?”

“还是为了……活得像个‘人’?活得有尊严,有选择,有传承,有希望?”

“如果我们加入青山盟,会失去这些东西吗?如果留下独立,我们能守住这些东西吗?”

问题像石头投入深潭,涟漪扩散到每个人心底。

铁头想起了哑巴被拖走时最后的手语,想起了栓子死前说的“值了”。如果去了地上,还是当牛做马,那哑巴和栓子,不就白死了? 他拳头松开,又握紧,这次不是为了愤怒,是为了抓住什么。

秀姑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的手指,又看看阿草在膝盖上画符的纤细指尖。在地上,阿草这样的姑娘,大概只能嫁人生子,或者被卖去当丫鬟吧? 她忽然挺直了背。

老陈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聚起一点光。凭手艺吃饭,教娃娃认字……这听起来简单,可我这辈子,就这三十七天,才算真正活过。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哭,又像笑。

狗儿看着苏蝉。姐站在那儿,背后是发光的玉髓,身前是沉默的众人。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像一根定海神针。姐燃烧自己的时候,没想过加入谁。她只是要为我们,争一条活路。 一股滚烫的东西从心底涌上来,冲散了所有犹豫。他猛地站起来,小脸涨红:

“姐!我们不走!”

声音稚嫩,却斩钉截铁。

“地上再好,那是别人的地!这里有我们的祭坛,我们的玉髓,我们画的符,我们盖的房!这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他转向所有人,眼泪不知怎么就涌了出来,但他没擦。

“王诚叔他们逃下来,是因为地上不给他们活路!我们要是上去,成了青山盟的人,那以后再有李诚叔、张诚叔逃下来,我们还能开门吗?我们还能教他们认字画符吗?”

“哑巴哥、栓子哥……他们死在这里!他们的魂还看着呢!我们要是走了,这地方荒了,他们的血不就白流了?!”

孩子的话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

阿草的眼泪也下来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石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坚硬的清明。

铁头低吼一声,“对!不走了!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把这儿建成一个……一个能让所有活不下去的人,都有地方喘口气的……家!”

“家……”秀姑喃喃重复,眼泪滚下来,砸在围裙上。

老陈重重顿了一下手里的拐棍(其实是根磨光的石矛柄),“建!咱们自己建!”

新来的八个人互相看着,王诚那条瘸腿不再蹭地,他慢慢挺起一直佝偻的背,虽然还是弯,但有种不一样的东西。

“苏姑娘,狗儿小兄弟……我们……我们跟着你们。在地上是死,在这里……至少死得像个爷们!”

群情激荡。

苏蝉看着这一张张泪流满面却又目光灼灼的脸,感觉右臂的疼痛都轻了几分。她压了压手,沸腾的声音渐渐平息。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她走到祭坛中央,将左手掌心按在阵眼玉髓上。玉髓光芒一盛,仿佛在回应。

“既然决定留下,独立面对。”她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岩石上,“我们就不能只靠一腔热血。”

“我们需要变强,强到让青山盟不敢轻视,强到让其他势力不敢觊觎,强到……能真正守住我们想要的‘活法’。”

“所以,我提议”

她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与青山盟,不加入,但可以‘合作’。”

合作?

众人一愣。

“他们缺符师,我们缺物资和情报。

”苏蝉条分缕析,“我们可以提供有限的符箓支援,比如最基础的‘净光符’和‘驱邪符’绘制方法,甚至帮他们培训少量符师学徒。作为交换,我们需要粮食、布匹、金属工具、药材,以及……地上势力分布和动态的情报。”

“但合作必须有底线。”她语气转厉“

第一,青山盟不得干涉营地内部事务,不得索要核心符箓传承(如蝉鸣符、复合符阵)。

第二,营地保持独立,不挂青山盟旗号,不听其号令。

第三,双方人员往来需经我方许可,且不得携带武器进入营地核心区。”

“这……他们会答应吗?”铁头迟疑。

“由不得他们不答应。”苏蝉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们看到的符阵,只是皮毛。如果他们想用强,就要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准备。而我们提供的符箓,能帮他们对抗魔物,稳定地盘,这是他们急需的。只要筹码相当,有的谈。”

她看向狗儿,“狗儿,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络腮胡。你负责观察,学习怎么谈判。”

狗儿用力点头,手心又出汗了,但这次是兴奋的汗。

“其他人,”苏蝉下令,“铁头,加强所有入口警戒,把新制的‘三合一阵’布设到外围关键节点。

老陈,带人继续加固营地防御,尤其是祭坛和玉髓所在的核心区。秀姑,清点我们能拿出的‘筹码’,除了符箓,看看赤血蕈膏、火纹贝壳制品有没有价值。阿草,石头,抓紧改进‘净光符’的稳定性和绘制效率,这是我们谈判的主要筹码。”

命令一条条下去,众人轰然应诺,各自忙碌。之前的彷徨犹豫被一种更凝聚、更坚定的情绪取代,这是为自己而战的决心。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已歇下。祭坛边,苏蝉和狗儿还坐着。

“怕吗?”苏蝉问。

“怕。”狗儿老实说,“但更怕……我们选错了。”

“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苏蝉望着玉髓柔和的光,“只有选了之后,怎么把它变成正确的。”

她摸了摸狗儿的头,“明天,多看,多听,少说。谈判不是打架,是看谁更需要谁,谁能抓住对方的软肋。”

狗儿重重点头,把这句话刻在心里。

第二天正午,络腮胡三人准时出现在约定的洞道口。这次他们没穿全套皮甲,只带着随身武器,姿态也放松了些,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

苏蝉只带了狗儿。她换上了营地里最好的一件衣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但干净整齐。狗儿跟在她身后半步,努力让自己走得不那么像孩子。

没有寒暄,苏蝉直接开口,“我们不加入青山盟。”

络腮胡眉头一拧,身后年轻战士脸色一沉。但苏蝉下一句话让他们顿住了。

“但我们可以合作。”

她抛出了昨晚拟定的条件,有限符箓支援和培训,换取物资和情报,以及那三条底线。

络腮胡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良久。“符箓……你们能提供多少?效果如何?培训要多久?”

苏蝉示意狗儿。狗儿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张阿草最新绘制的“净光符”,注入微薄心神。符纸亮起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周围三丈范围,持续了足足十息才缓缓黯淡。

络腮胡眼睛一亮。这种稳定性和亮度,已经超过很多散修符师的水平。

“这种‘净光符’,我们可以每月提供三十张。更高级的‘驱邪符’,每月十张。

”苏蝉报出数字,“培训方面,我们可以为贵盟培养五名符师学徒,周期六个月,保证他们能独立绘制这两种基础符箓。

但培训需在营地内进行,且贵盟需提供学徒在此期间的一切用度。”

“代价呢?”

“每月粮食五百斤,布匹三丈,铁制工具十件,常用药材一份。

此外,我们需要关于赵家、天机阁及其他主要势力动向的定期情报。”

络腮胡在心里飞快盘算。粮食布匹药材不算什么,铁器稍紧但也能凑。

情报……有些风险,但并非不可操作。换来的是稳定的符箓供应和培养自己符师的机会,这买卖……划算。

“底线条款呢?”他问。

“没得商量。”苏蝉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络腮胡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苏姑娘,你就不怕我们假意答应,摸清你们底细后……”

“怕。”苏蝉截断他,“所以我们在合作初期,只会在指定地点交易符箓。培训学徒时,会有符阵全程监控。如果贵盟有任何异动……”她顿了顿,“黑风林很大,魔渊裂缝很多。我们或许打不过青山盟大军,但让几位‘意外’陨落在此,还是做得到的。”

话里的决绝和冷意,让络腮胡身后的年轻战士打了个寒颤。

络腮胡收敛了笑容,深深看了苏蝉一眼。“我需要回报盟里。三天后,给你最终答复。”

“可以。”

谈判结束。络腮胡三人离去。

狗儿直到他们背影消失,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他抬头看苏蝉,发现姐的左手一直垂在身侧,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姐……”

“没事。”苏蝉转身,往回走,“第一次谈判,不算坏。至少,他们动心了。”

回到营地,她把情况通报给大家。众人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有可能换来急需的物资,忐忑的是与虎谋皮。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进入了临战状态。所有防御符阵检查了一遍又一遍,陷阱重新布置,每个人都分配了战位和撤退路线。连狗儿都分到了一把小巧的、绑着“爆裂符”(石头试验的失败品,不稳定,但激发后能炸出一小团火光)的石匕。

第三天傍晚,络腮胡独自一人来了。

他带来了一袋样品,五十斤糙米,一小卷粗布,一把崭新的柴刀,几包草药。还有一句话:

“盟里同意了。但有两个附加条件。”

“第一,首批符箓和学徒培训,需在一个月内开始。”

“第二,盟里希望,在对抗魔物的大型行动中,能得到你们的‘特殊符阵支援’,当然,会另付报酬。”

苏蝉检查了样品,米是陈米,布是粗布,柴刀是凡铁,草药是普通货色。但都是真的,能用。

“可以。”她点头,“具体细节,我们再拟。”

络腮胡似乎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苏姑娘,有句话……算我私人提醒。盟里对你们很感兴趣,尤其是‘能在无灵根者中传授符箓’这点。有些人……想法可能不那么单纯。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狗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袋物资,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合作开始了,但危险,好像才刚刚露出獠牙。

苏蝉弯腰捡起那把柴刀,指腹摩挲过冰冷的铁刃。铁器……这是营地第一件真正的铁器。

她转身,对众人说:

“都看到了?这就是我们凭自己本事换来的。”

“但这只是开始。”

“从今天起,我们要更快地学习,更快地变强。”

“强到有一天”

她举起柴刀,刀锋在祭坛光芒下闪过一道寒芒

“不是我们求着别人合作。”

“是别人,求着我们。”

声音落地,溶洞里一片寂静。

只有地脉深处,玉髓搏动般的光芒,映亮每一双骤然燃起野心的眼睛。

而在地面之上,青山盟某处密室。

一份关于“黑风林地下符师团体”的详细报告,被呈送到一位黑袍老者面前。老者看着报告中“无灵根者可习符箓”“疑似掌握上古符阵传承”等字眼,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盯着他们。”他声音嘶哑,“弄清楚他们的秘密。至于合作……先顺着。必要时……”

他没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黑暗中,有人无声领命。

地火已燃,风雪将至。

薪火营地与青山盟脆弱的合作,就此拉开帷幕。

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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