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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后半夜的沉寂比喧哗更磨人。发电机单调的嗡鸣不再是背景音,而是逐渐变成了某种精神层面的细针,持续刺戳着紧绷的神经。缓冲间里,空气混浊——药品的化学气味、未散尽的血腥、汗味、还有伤员伤口隐约散发的腐败气息,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林萱睡着了,但睡得很浅,眉头紧蹙,时不时会惊悸般抽动一下。李博文蜷缩在角落,头埋在膝盖里,似乎也陷入了不安的昏睡,偶尔会发出几声含糊的啜泣或惊叫。只有王师傅(陈铭从李博文的称呼里知道了他的姓氏)的呼吸相对平稳了些,在林萱的用药和补液后,高热略有减退,但仍未脱离危险。

陈铭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坐在防爆门边。消防斧横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柄,上面干涸的血渍形成片片斑驳的硬痂。他的眼睛每隔几秒就扫过门缝、堆放的物资、以及三个同伴。耳朵则极力捕捉着门外设备层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以及药库深处那片未知的阴影。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黑暗拉长了,每一分钟都走得缓慢而沉重。

就在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几乎要抵抗不住疲惫的拉扯时——

“沙……沙沙……”

又来了。

比之前更清晰,更近。似乎就在防爆门另一侧,药库主体内,靠近他们堆放补给品的那几排货架附近。

陈铭瞬间清醒,所有困意不翼而飞。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林萱。林萱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瞬间凝聚的警惕。她无声地坐起,手已经摸到了旁边的扳手。

李博文也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陈铭。

陈铭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绝对安静。他缓缓起身,抄起消防斧,再次贴近防爆门边缘,侧耳倾听。

“沙沙……咕……”

这次,除了摩擦声,还夹杂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拖动、又或者……是喉咙里压抑的吞咽声?

不是老鼠。绝对不是。

那东西在药库里。而且,在移动。似乎正在货架之间,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他们缓冲间的方向靠近。

陈铭的心沉了下去。他之前检查过药库大部分区域,这个漏网之鱼,要么极其擅长隐藏,要么……是从他们不知道的某个缝隙或通道钻进来的。联想到李博文他们下来的通风管道,以及王师傅提到的“老管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药库不再安全了。至少,不再是一个可以安心沉睡的庇护所。

他回头,用口型和极低的气声对林萱和李博文说:“里面有东西。在靠近。准备转移。”

林萱脸色煞白,但立刻点头,开始无声而迅速地将最重要的药品、水、和少量食物塞进两个急救背包和那个帆布袋里。李博文虽然吓得手脚发软,但也知道轻重,连忙帮忙,将王师傅身边一些可能用到的器械和剩余药品打包。

陈铭则轻轻挪开挡在门后的金属推车,手握住防爆门的机械门闩,做好准备。他不能放任那个未知的东西在药库里游荡,那等于在枕头边放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必须在它完全靠近、或者制造出更大动静之前,要么解决它,要么确认它的威胁程度和来源。

“沙沙……”

声音更近了,似乎就在门外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陈铭对林萱做了个“我开门,你们准备应对”的手势。林萱握紧扳手,站到门侧另一边。李博文则哆哆嗦嗦地拿起了一把之前找到的医用大剪刀,挡在王师傅身前。

深吸一口气,陈铭猛地压下门闩,向外推开防爆门!

手电光柱同时刺入药库的昏暗!

光束照亮的瞬间,一个身影正半蹲在距离门口不到三米的一个货架旁!

不是丧尸那种衣衫褴褛、浑身污血的模样。这个人影穿着相对整洁的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沾满灰尘的鸭舌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他(从体型看是男性)正伸手从货架下层掏着什么,听到门响和看到光线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缩去,动作迅捷得不像普通人,直接躲进了货架的阴影里,只留下半个工具包的轮廓和一只沾满油污的工装靴还暴露在光线边缘。

活人!而且,看起来意识清醒,行动自如!

“谁在那里?出来!”陈铭低喝,斧头前指,光束锁定那片阴影。

阴影里寂静了一两秒,然后,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戒备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不算太弱。

“我们是医院的医生和工作人员。这里是药库,你说我们怎么在这里?”林萱抢在陈铭前面开口,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火气和质问,“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刚才是不是你在弄出声音?”

“我……我找点东西。”阴影里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稍微探出半个身子。鸭舌帽檐下,是一张布满皱纹、同样沾着油污和灰尘的脸,看不出具体年龄,但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和审视的光。“我是后勤处的管道维修工,姓赵。停电前在地下管道层检修,后来……后来就乱套了,我躲在下面。听到上面有发电机声音,还有药味,就……就想上来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顺便找找有没有其他活人。”他的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目光在陈铭的消防斧和林萱的扳手上扫过,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缓冲间里隐约的人影和堆放的东西,尤其是在昏睡的王师傅身上停留了一下。

“管道层?下面还有空间?”陈铭抓住了重点,语气稍微缓和,但并未放松警惕。一个熟悉医院最底层结构的维修工,其价值可能比电工王师傅更大。

“有,复杂着呢。老院区扩建时留下的各种管道井、废弃的小仓库、设备基础层,像迷宫一样。有些地方连图纸上都没有。”老赵(暂且这么称呼)似乎看出陈铭是领头的,话多了些,但依旧躲在阴影里,“下面……相对安静些,那些发疯的东西好像不太往那种黑黢黢、没人的地方钻,但也不好说。我转了两天,就碰到你们。”

“你一个人?没受伤?怎么上来的?”陈铭追问,手电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全身,没看到明显血迹或伤口。

“就我一个。运气好,没被那些东西正面撞上。上来……有个废弃的通风井,铁梯坏了半截,我爬了半天。”老赵说着,终于慢慢从阴影里完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半空的帆布工具袋,里面似乎装了些零碎零件和几包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压缩饼干。他身材不高,有些佝偻,但手臂粗壮,眼神虽然警惕,却不像李博文那样充满崩溃的恐惧,反而有种底层劳动者特有的、面对困境时的麻木和韧劲。

陈铭快速评估着。这个老赵出现得突然,但逻辑上说得通。他提供的关于地下管道层的信息至关重要。多一个人,尤其是熟悉地下环境的人,生存几率会提升,但同时也意味着资源消耗加快,以及人际关系复杂化的风险。

“赵师傅,你上来的时候,下面……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情况?比如,通向外面的路?或者其他幸存者留下的痕迹?”林萱语气缓和了些,问道。

老赵摇摇头:“路是有,通到老锅炉房后面有个卸货口,但外面堵死了,从里面打不开。其他路……都黑得很,我不敢乱走。幸存者……没看见活的。倒是在一个管道岔口看到些……痕迹,不太对劲,我就赶紧绕开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下面有些地方渗水,湿气重,待久了难受。上面有光,有发电机,还有药……”他的目光又瞟向药库里的物资,意思很明显。

他想留下。

陈铭看了一眼林萱,又看了看一脸期盼又带着惧色的李博文,以及昏睡不醒的王师傅。留下老赵,意味着多一张嘴,多一份不确定。但拒绝他,可能会失去宝贵的地下通道信息,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你可以暂时留下。”陈铭最终开口,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但必须守规矩。所有找到的物资集中分配,轮流值守,听从安排。最重要的是,管好你自己,别惹麻烦,也别把麻烦带进来。”

老赵连忙点头:“明白,明白!我老赵别的没有,就是听话,有力气!这里你们说了算!”他似乎松了口气,又看了看王师傅,“这位兄弟……伤得不轻啊。下面潮湿,不利于伤口。这里有药,是好些。”

暂时接纳了新成员,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药库里潜藏着未知威胁的可能性并未排除(老赵的出现解释了部分声音,但陈铭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而人数的增加也让狭小的缓冲间显得更加拥挤和紧张。

众人重新安顿。老赵自觉地找了个离门稍远、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自己的压缩饼干默默地吃。李博文似乎因为又多了一个“大人”而稍微安心了点,但依旧不敢靠得太近。

陈铭和林萱低声商量了一下,决定调整计划。药库不能再被视为绝对安全的堡垒,必须尽快探索地下管道层,寻找更隐蔽、或许更安全的备用据点,同时也要寻找可能的出路。老赵熟悉下面情况,是重要的向导,但也不能完全信任。王师傅的伤势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转移他会非常困难,但不转移,留在逐渐不安全的药库风险更大。

“赵师傅,”陈铭走到老赵身边坐下,递过去一瓶水,“你说下面像迷宫,有没有相对干燥、通风好一点、容易防守一点的地方?最好离这里不要太远。”

老赵接过水,感激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想了想:“有倒是有……往东边走,绕过主排水管,有个以前放清洁工具和杂物的废弃小间,不大,但还算干爽,有个铁门,挺结实。就是……位置有点深,路上要经过几个大的管道交汇处,那里回声大,有点瘆人,而且岔路多,容易走错。”

“路上安全吗?你过来的时候,遇到那些东西没有?”林萱问。

“没直接遇到。但听到过声音,远远的,在管道里回荡,分不清方向。”老赵老实说,“我都是贴着边走,尽量不发出声音。”

陈铭沉吟。风险与机遇并存。留在药库,资源有限,且有未知隐患;探索转移,路途危险,伤员搬运更是难题。

“王师傅的伤,能移动吗?”他看向林萱。

林萱检查了一下王师傅的情况,低声道:“静脉通路可以暂时拔掉,改为口服药和肌注。骨折固定好了,只要搬运时特别小心,避免颠簸和碰撞,短时间内移动……应该可以,但肯定会很痛苦,也有加重伤势的风险。而且,我们必须找到绝对安全的新地点,否则频繁移动对他更是灾难。”

看来,必须冒险一探了。

“这样,”陈铭做出决定,“赵师傅,你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天亮后……我们根据手表时间,大概四小时后,你带路,我和你去探一下你说的那个废弃小间,确认是否安全可用。林萱和李博文留在这里,照顾王师傅,加强警戒。如果我们确认那里安全,再回来一起转移。如果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老赵点头:“行。那地方我记得路。”

林萱欲言又止,显然担心陈铭只带老赵去风险太大,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李博文根本靠不住,她自己需要留下照看伤员和处理可能出现的医疗状况。

“小心。”她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将一把锋利的医用剪刀塞进陈铭的口袋,“以防万一。”

陈铭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压抑和等待中度过。每个人都没有睡意,只是闭目养神,耳朵始终竖着。药库里再没有响起奇怪的“沙沙”声,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并未完全消失。老赵的出现似乎解释了一部分,但陈铭心底总有一丝疑虑未能消散。老赵太镇定了,对于一个在黑暗管道里躲藏了两天、刚刚脱离险境的人来说,他的表现有些过于……顺理成章。而且,他工具包里那些零碎零件是做什么用的?真的只是为了“找点有用的东西”?

但这些怀疑没有证据,也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暗自警惕。

时间一点点流逝。陈铭看了好几次手表,指针仿佛锈住了一般。终于,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他和老赵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喝了水,检查装备。陈铭依然是消防斧和手电,老赵则背着他的工具包,手里拿了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头磨尖了的铁钎作为武器。

“走了。”陈铭对林萱和李博文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王师傅。

林萱将一把备用的小手电塞给他,低声道:“保持联系……如果可能的话。每隔一段时间,轻轻敲击管道,三长两短,表示安全。如果遇到危险……就跑,别管我们。”她的眼睛里有深深的不安。

陈铭握了握她的手,没说什么,转身跟着老赵,走进了药库的昏暗之中,朝着之前李博文他们下来的那个通风口方向走去。

那里,除了通往住院部的管道,还有老赵所说的,向下的、通往更深黑暗的路径。

药库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电机的嗡鸣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前方管道入口那无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新的探索,开始了。而每一步,都可能踏在生存与毁灭的裂隙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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