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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栖茶舍的会面,连同顾承渊最后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像几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意心头。回到锦绣里,她没有立刻审阅那份厚厚的合同,而是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那盆金边吊兰,静静梳理着思绪。

顾承渊的警告很明确:林家内部在清查,赵成刚不安分。这意味着她匿名放出的第一波证据,已经成功引起了内乱,但也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林家一旦确定泄露源与“被逐养女”有关,报复恐怕不会像之前舆论抹黑那么简单。赵成刚那种藏在暗处、能迫使林宏远代持股份的角色,手段只怕更阴狠。

而顾承渊本人……他展示的信息网络和那种超然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让她深感忌惮。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屏风的订单,她又确实需要。不仅是丰厚的报酬,更是“锦绣阁”跃升的关键台阶。如何在保持距离、守住底线的前提下,完成这笔交易,是她接下来必须面对的难题。

她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暂时将这些纷乱放下,拿起那份合同。条款确实详尽得近乎严苛,对设计确认、阶段验收、付款条件、违约责任规定得清清楚楚,甚至对工作环境的安全性和保密性都有要求。知识产权归属明确约定设计图版权归她,但成品所有权和展览权归顾承渊。修改权限框定在“不损害作品核心艺术表达和主题实现”的前提下,由双方协商。验收标准则强调了“专业水准”、“符合约定设计”和“顾承渊先生最终认可”相结合。

客观来说,除了“顾承渊最终认可”这一点有些主观,其他条款虽然严格,但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甚至算得上相对规范,保障了双方的权益。她仔细阅读,在一些可能产生歧义的地方做了标记。

刚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年轻女孩清脆而略显焦急的声音:“请问,林晚意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不是顾承渊那种沉稳的叩击,也不是邻居平和的招呼。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林晚意蹙眉,起身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时下流行的某小众设计师品牌的米白色套装裙,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精致礼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正是林婉儿。

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背着相机包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相貌普通,气质温和,正礼貌地站在稍远处,像是助理或随行人员。

林婉儿?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带着人?林晚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警觉提到最高。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拉开了院门。

“姐姐!”门一开,林婉儿立刻上前一步,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哽咽,“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她目光快速扫过简陋的院落,眉头轻蹙,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心疼,“爸妈都很担心你,我也……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心里难受得紧,实在放心不下,就找过来了。”

她身后的年轻男人适时地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歉意的微笑,微微躬身:“林小姐您好,我是《都市风尚》杂志的实习记者,姓陈,这次是陪同婉儿小姐来做一些……嗯,私人探望的素材记录,不会打扰您太久。”他语气谦和,但“素材记录”几个字,让林晚意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摆拍,作秀,制造新一轮的舆论话题。

林晚意站在门内,没有让开的意思,目光平静地扫过林婉儿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又掠过那位“陈记者”肩上的相机包。“这里是我家,不欢迎未经预约的访客,尤其是带着相机的人。”她的声音冷淡,没有丝毫波动。

林婉儿似乎被她的冷淡刺了一下,眼圈更红了,泫然欲泣:“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我回来……可能让你误会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你任何东西,爸爸妈妈也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啊!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离开,还住到这么……这么简陋的地方来?你看你,都瘦了。”她说着,将手中的礼盒往前递,“这是妈妈让我带给你的,一些燕窝和补品,她说你从小身体就不算顶好,一个人在外面要懂得照顾自己。”

礼盒包装精美,印着某高端滋补品牌的标志。林晚意没有接。“谢谢,我不需要。我过得很好,这里也很适合我。”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林婉儿,“还有,林婉儿小姐,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以后请直接叫我名字,或者林女士。‘姐姐’这个称呼,我承受不起,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林婉儿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又化作更深的哀伤和无奈:“晚意……你果然还是在怪我。我知道,突然多出我这么一个人,你心里不好受。可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误会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非要闹到外面去,让那些媒体乱写,说你……说你……”她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眼神却悄悄瞥向身后的陈记者。

陈记者适时地调整了一下站姿,相机包的位置更便于快速取用设备。

“说我什么?白眼狼?卷款潜逃?”林晚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那些文章,林婉儿小姐难道没看过吗?文笔不错,情节跌宕,就是编得不太走心。”

林婉儿脸色微白,连忙摆手:“不不不,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我和爸爸妈妈看到的时候都气坏了,已经在找律师处理了!晚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清者自清!”她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林晚意的手,被林晚意不着痕迹地避开。

“清者自清,说得很好。”林晚意顺势后退半步,将院门拉开得更大一些,却不是请他们进来,而是侧身做出了一个“请便”的姿态,“所以,我在这里安心做我的事,绣我的画。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与我无关,也影响不了我。林婉儿小姐如果只是来表达‘关心’,那么心意我领了,东西请拿回去。如果还有别的事,”她目光扫过陈记者,“我这里地方小,不便招待,更不适合拍照‘记录’。”

林婉儿显然没料到林晚意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准备好的温情戏码和预设的“落魄养女”场景,在对方冷静疏离的态度和这间虽简朴却整洁、透着股沉静力量的小院面前,有些无处着力。尤其林晚意那句“绣我的画”,提醒着她,眼前这个人,并非走投无路,而是有自己明确的立足之基。

她咬了咬下唇,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敞开的房门内。工作间一角,绣架上绷着的素绸,旁边排列整齐的丝线盒,以及书桌上摊开的厚厚合同和设计草图……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专业而有序的景象,与她预想中“凄惨度日”的画面相去甚远。

特别是,她眼尖地瞥见丝线盒旁边,放着一小束用特殊防光纸包裹的丝线样品,颜色是一种极其稀有、泛着珍珠光泽的浅金色——这是苏城某家几乎只对接顶级客户和博物馆的老字号工坊出的“金合欢”丝,价比黄金,且极难买到。林晚意这里怎么会有?

一丝疑虑和不安掠过林婉儿心头。她原本以为,将林晚意逼离林家,再用舆论压垮她,就能彻底断绝这个“假千金”的任何后路。可现在看来,对方不仅没垮,似乎……还攀上了不一般的门路?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调整策略,脸上重新堆起温柔却略带苦涩的笑容:“晚意,你还是这么倔强。好吧,东西我可以先带回去,但我的关心是真的。看到你这里……虽然简单,但好像确实在做你喜欢的事情,我也稍微放心一点。”她语气一转,带上几分好奇,“你是在准备新的作品吗?我听说你最近在网上很受关注,手艺真的那么好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她说着,竟试图往门内走。

林晚意身形一动,恰好挡在门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抱歉,工作重地,谢绝参观。我的作品,该看到的时候,自然会看到。林婉儿小姐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我还有合同要审,设计要赶,恕不奉陪了。”

她提到了“合同”。林婉儿目光一闪,笑容不变:“合同?是接了什么大单子吗?那真是恭喜了。不过,晚意,外面人心复杂,尤其是生意上的事,你要多留心,别被人骗了。要是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可以跟家里……跟我说的。”

“不劳费心。”林晚意直接截断她的话,“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陈记者,”她看向一直安静站在后面,但相机包拉链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打开了一条缝的年轻男人,“如果你还想在这行做下去,我建议你慎重考虑今天按下快门的后果。未经允许拍摄私人住宅和肖像,特别是涉及商业合作敏感信息,恐怕不止是职业操守问题。”

陈记者脸色微微一变,手下意识地将相机包拉链拉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待下去已是自讨没趣。林婉儿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霾和恼怒。她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那……好吧,晚意,你多保重。我们……以后再说。”

她转身,示意陈记者离开。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了锦绣里小巷,背影带着几分仓促。

林晚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巷口重新恢复空寂,才缓缓关上门,落锁。

背靠着门板,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交锋看似占据上风,但她知道,这绝不会是结束。林婉儿亲自前来,绝不仅仅是表达虚伪的关心。她是来探虚实的,来看她落魄的样子的,甚至可能想抓拍一些“证据”,为后续的舆论攻击添砖加瓦。

幸好,她早有防备,态度坚决,没有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而且,似乎还让林婉儿注意到了某些东西……比如,顾承渊提供的“金合欢”丝线样品。

这未必是好事。林婉儿生性多疑,又急于巩固自己在林家的地位,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因素,都会引起她的警惕和调查。顾承渊这条线,恐怕瞒不了多久。

她走回工作间,目光落在那束珍贵的丝线上,又看向桌上摊开的合同。

山雨欲来风满楼。林婉儿这一趟,像是暴风雨前,一道格外沉闷而充满伪善气息的闪电。

窗台上的金边吊兰,不知何时有一片叶尖微微发黄,卷曲了起来。

林晚意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抚过那片病叶,眼神沉静如古井。

该来的,总会来。她拿起针,穿上了线。

指尖的银针,在黄昏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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