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文学
文笔好口碑佳网文推荐

第2章

城西在老城区的另一侧,隔着一条曾经宽阔如今却淤塞污浊的护城河。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混合了化工废料、劣质煤炭和郊区养殖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老火葬场是个废弃多年的苏联式建筑,红砖墙皮大片剥落,烟囱歪斜,像个垂死的巨人瘫在荒草丛生的土坡上。它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墓碑,而老乞丐口中的废品收购站,就在这墓碑的阴影背面。

陈一穷穿过火葬场侧面一条被疯长的蒿草和灌木几乎淹没的小路,脚下踩着松软的、混杂着碎砖和不知名动物粪便的泥土。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属于“废品”的复杂气味就越浓——铁锈、塑料燃烧的焦糊、霉烂的纸板、还有一丝……血腥气?大概是附近屠宰场或者小作坊飘来的。

废品收购站用锈蚀的铁皮和歪歪扭扭的木桩围着,没有正经大门,只有一个用铁丝和破轮胎堵着大半的豁口。里面堆积如山的废品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杂乱的光:压扁的易拉罐山、纠缠如蛇的废电线堆、小山般的破旧家电外壳、还有各种颜色的塑料瓶在风中沙沙作响。空地中央,一辆看不出年代的破卡车瘫在那里,轮胎瘪了,引擎盖大敞,像只死去的钢铁甲虫。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豁口,蹲在一堆废铜烂铁前,拿着把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他穿着分不清颜色的油腻工装,头发花白稀疏,后颈皮肤晒成酱紫色,布满深壑般的皱纹。

陈一穷在豁口外站了片刻,敛息法悄然运转,将自己与环境气息尽量贴合,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请问……孙老板在吗?”

敲打声停了。

那干瘦身影缓缓转过头。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肤色黝黑,眼窝深陷,眼珠子却异常清亮,像两颗浸在浑浊井水里的黑石子,透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冷漠的精明。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自制卷烟,目光在陈一穷身上扫了一圈,尤其是在他略显鼓胀的背包和虽然尽力掩饰但依旧透着疲惫与一丝异样“干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买还是卖?” 孙老板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卖点东西,也想……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陈一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像个走投无路、来碰运气的落魄青年。

孙老板没说什么,转回头,继续敲打手里那块废铁,只是抬起下巴,朝旁边一个用破油毡搭成的、勉强能遮阳挡雨的小棚子扬了扬:“东西放那边桌子上。”

棚子下果然有张歪腿的破木桌,上面堆满了扳手、钳子、螺丝刀等工具,还有几个沾满油污的搪瓷缸子。陈一穷走过去,将背包放在桌角,却没有立刻打开。他在等。

过了一会儿,孙老板似乎敲完了,随手将那块废铁丢进旁边的铁皮桶,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和灰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的动作并不老迈,反而有种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形成的、带有节奏感的沉稳。

“什么货?” 孙老板在桌子另一头站定,目光落在背包上,没看陈一穷。

陈一穷拉开背包拉链。他没敢把羊皮卷和残参拿出来,只是掏出了那把在后山捡到的、被乌老板判了“死刑”的青色古剑,以及……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被撕剩下的、封皮还算完整的几页残骸(他从旅馆离开时,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还有那张敛息法残页。

他把这几样东西,一一放在油腻的桌面上。

孙老板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把青色古剑上,清亮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他没有像乌老板那样去抚摸感知,只是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似乎兴趣不大。接着,他看向那几页教材残骸,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伸手拿起那张印着“基础敛息法(选修)”和乱七八糟批注的残页,凑到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慢,手指甚至无意识地跟着那些扭曲的字迹和批注滑动。看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他才放下残页,又拿起那本教材的破烂封面,看了看上面粗糙印刷的“金丹”图案和书名。

“哪儿来的?” 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旧书摊上捡的,还有……家里翻出来的。” 陈一穷沿用旧说辞,含糊道。

孙老板没追问,放下封面,手指在那张敛息法残页上敲了敲:“这玩意儿,错漏百出,狗屁不通。练了,轻则岔气,重则送命。”

陈一穷心中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我看着像那么回事,就留着了。孙老板,您看……这几样,能值点钱吗?”

孙老板抬起眼皮,那双清亮的黑石子眼睛盯着陈一穷,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半晌,他才缓缓道:“剑,死物,材质尚可,工艺古拙,当个摆件,三十。”

三十?比乌老板的三百还狠!陈一穷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破书,” 孙老板用下巴点了点教材残骸,“印刷粗劣,内容胡诌,废纸价,五块。”

他顿了顿,手指再次点了点那张敛息法残页:“这张纸……有点意思。虽然法门是错的,但上面这些批注,” 他指了指那些“此处疑为‘神光内敛’之误”、“‘混同外物’何解?”等手写字迹,“写批注的人,有点‘眼力’,虽然也未必全对,但至少看出问题了。这东西,勉强算个‘引子’。”

“引子?”

“嗯,” 孙老板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那条道’上,真真假假、坑蒙拐骗的东西海了去了。像这种带着‘纠错’痕迹的破烂,有时候比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真经’还有用。它能告诉你,哪些地方容易出错,哪些说法值得怀疑。对于你这种刚入门、两眼一抹黑的愣头青来说,可能比一本正经的入门功法还‘安全’点——至少你知道它有问题,不会完全照着练。”

陈一穷听得愣住了。这孙老板看问题的角度,倒是刁钻又实际。

“所以,这张纸,值多少?” 他问。

孙老板伸出一根手指:“一百。”

“一百?” 陈一穷有些意外。这价格,相对于一把古剑三十、一本(残)书五块来说,算是“天价”了。看来这孙老板,确实识货,而且对这类“带批注的错漏法门”有所需求?

“就这个价。” 孙老板不容置疑,“爱卖不卖。”

陈一穷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剑和书残骸加起来三十五,加上这张残页一百,总共一百三十五。虽然不多,但足以支撑他再活几天,或许还能买点最基础的草药。

“卖了。” 他果断点头。

孙老板也不废话,转身走到棚子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拿出一个油腻的布包,数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大多是十块二十的,还有几张五十一百的。他仔细数出一百三十五,放在桌上。

“钱货两清。” 他说道,然后拿起那把青色古剑和教材残骸,随手扔进旁边一个装杂物的铁皮桶里,发出哐啷的声响。唯独那张敛息法残页,被他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工装上衣的内兜。

交易完成得干脆利落,甚至有些粗暴。

陈一穷收起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孙老板,还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孙老板正在锁铁皮柜,头也没回:“说。”

“您这儿……除了这些,还收别的吗?比如……一些感觉不太对劲的‘老物件’?或者,知不知道哪里能弄到……真正‘入门’用得上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孙老板锁好柜子,转过身,靠在铁皮柜上,重新打量了陈一穷一遍,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入门’?小子,我看你身上‘气’虽然弱,但已经沾了‘味’了,不止一种。煞气,死气,还有点……说不清的‘静气’。你这‘门’,入得够杂的。还想往深了走?”

陈一穷心里咯噔一下,这孙老板的眼力,不比老乞丐差!

“没办法,稀里糊涂就走到这一步了,总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苦笑道。

孙老板沉默了片刻,从工装口袋里摸出火柴,划燃,点燃了嘴里一直叼着的那根自制卷烟。劣质烟草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想活下去,就少打听,少沾惹。” 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在烟雾后有些模糊,“‘那条道’上的东西,没一样是白给的。功法、丹药、法器……都得拿东西换。钱?那是最不值钱的。你得有‘料’。”

“什么‘料’?” 陈一穷追问。

“灵石、灵材、阴魂珠、煞晶……或者,一些特殊的‘消息’,某些地方的‘钥匙’,甚至……人命。” 孙老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有吗?”

陈一穷哑然。他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块烫手的黑木牌,和一身麻烦。

“没有,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窝着,把你身上那点杂气理顺了,别到处乱撞。” 孙老板的语气近乎冷酷,“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要么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要么被更大的‘东西’当点心吞了,要么……变成‘料’的一部分。”

陈一穷感到一阵寒意。这孙老板说的话,比乌老板和老乞丐更直接,更残酷,也更真实。

“那……孙老板,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能暂时‘理顺’气息,或者‘防身’的东西?便宜点的。” 他还是不死心。

孙老板叼着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他走到棚子另一头,在一堆杂物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两个东西,扔在桌上。

一个是个巴掌大小的、灰扑扑的、像是粗陶烧制的扁平小香炉,造型简陋,甚至有些歪斜,炉壁上用拙劣的笔法画了几道扭曲的、似是而非的符文。炉底还有一层厚厚的、不知是什么材料的黑色香灰。

另一个,是一枚拇指大小、边缘不规则、颜色暗沉发乌、像是某种动物牙齿打磨而成的粗糙吊坠,用一根褪色的红绳穿着。

“这个,” 孙老板指了指粗陶香炉,“‘安神炉’,残次品。里面剩了点‘宁神香’的渣滓,点着了,能让你心神稍微安定点,对梳理杂乱气息有点微弱效果。五十。”

“这个,” 他又指了指兽牙吊坠,“‘避秽牙’,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牙,在老坟地里埋过些年头,沾了点阴气又被人用土法子‘炼’过一下,戴身上,寻常的阴秽邪气会稍微绕着你走。但也可能招惹更麻烦的东西。三十。”

又是明码标价。东西听起来都挺山寨,效果存疑,还可能附带风险。

但陈一穷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黑木牌太危险,他需要一些相对“温和”的辅助。

“都要了。” 他数出八十块钱,放在桌上。

孙老板收了钱,把两样东西推给他:“香炉里的灰,每次用指甲挑一点,用明火点着就行,别多。吊坠贴身戴,别沾水,也别沾血。”

陈一穷接过这两样“法器”,入手粗糙,毫无灵光,跟路边摊两块钱一个的旅游纪念品没什么区别。但他还是小心地收好。

“最后问一句,孙老板,” 离开前,陈一穷还是忍不住回头,“您知不知道……‘虚无市太清路33号’?”

孙老板正准备转身继续去敲打废铁,闻言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清亮的黑石子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混杂着惊愕、忌惮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地址的?”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一穷心中一震。有戏!这孙老板果然知道!

“无意中……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 他含糊道。

孙老板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似乎更加晦暗。

“小子,”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忘掉这个地址。永远别再提起。那不是你该知道,更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 陈一穷追问,“那里……到底是什么?”

孙老板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警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天,就离一切跟这个地址有关的东西、信息、甚至传闻,都远远的。那是个……‘禁忌’。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甚至比提到乌老板和阴柳巷时更加沉重和恐惧。

陈一穷被他的反应镇住了,只能点了点头。

“走吧。” 孙老板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什么不祥之物,“以后……没什么要紧事,也别来了。”

陈一穷深深看了孙老板一眼,转身离开了废品收购站。

走出豁口,重新沐浴在午后有些灼热的阳光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孙老板最后那番关于“禁忌”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

“虚无市太清路33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连孙老板这种混迹于暗面底层、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谈之色变?

他摸了摸怀里刚刚到手的一百三十五块钱(扣去八十,还剩五十五),和那两件山寨“法器”,又想起了那块冰冷诡异的黑木牌,以及体内纠缠不清的各种气息。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险环伺。

但孙老板的话也印证了一点:那个地址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极其危险、极其重要。

或许……那真的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真正“入门”的唯一机会?尽管可能是九死一生。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被废弃火葬场阴影笼罩的、杂乱喧嚣的废品站。

然后,他握紧了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钞票和粗糙的“法器”,朝着来时的方向,迈开了更加坚定的步伐。

他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信息,更需要……力量。

而在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前,那个“禁忌”的地址,或许只能作为一个遥远而危险的目标,深埋心底。

眼下,他得先想办法,活下去,并且……在这条危机四伏的“暗路”上,走得更稳一些。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荒草丛生的小路上,显得有些孤独,又有些倔强。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