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鼠帮巡逻车的咆哮和叫骂声,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从身后快速逼近。能量武器射击矿道内壁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溅起的灼热金属碎屑如同死亡的冰雹。
烬的脚步没有丝毫慌乱,靴底敲击在锈蚀的金属地面上,发出稳定而规律的声响,像在为这场逃亡打着冰冷的节拍。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偶尔侧身,脉冲手枪看似随意地向后点射,每一发湛蓝色的光束都会精准地打在某处支撑结构或废弃管道上,引发小范围的坍塌或能量泄漏,巧妙地延缓着追兵的速度。
在已垣那尚未完全关闭的波纹之眼余光中,能“看”到那些追击者身上躁动的暗红色波纹,在烬这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干扰下,变得越发混乱和愤怒。
已垣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断臂的剧痛、脏腑被地狱火灼烧的翻腾、以及强行开启波纹之眼带来的精神撕裂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中那柄唐刀传来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感。这搏动像一颗冰冷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稍稍压榨着他体内狂暴的力量,换取一丝短暂的清明,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深灰色的、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背影。她的淡银色波纹稳定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在这混乱绝望的环境里,莫名地成为了一种坐标。
两人在迷宫般的废弃矿道和巨型管道中疾行。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破败,空气中铁锈和臭氧的味道也越发浓烈,还夹杂了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有规律的嗡鸣。这嗡鸣让已垣体内的地狱火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既感到压制,又隐隐有些兴奋。
“这边。”烬在一个看似死路的、堆满废弃反应堆容器的角落停下。她在一块布满苔藓和油污的控制面板上快速按了几下,旁边一扇伪装成岩壁的厚重合金滑门无声无息地开启,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通道。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机油、汗水和人烟气息的热风扑面而来。
“下去。”烬侧身让已垣先进,自己则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才闪身而入。滑门在身后迅速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瞬间隔绝。
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金属阶梯,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的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芒。阶梯尽头,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工具的敲打声和某种大型设备的低沉运转声。
已垣强撑着走下阶梯,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巨大的、由数个破损的飞船货舱和地下岩洞粗暴拼接而成的空间,像一个藏在锈蚀带心脏深处的、简陋而顽强的巢穴。穹顶很高,悬挂着几盏摇晃的氙气灯,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空气污浊而温热,充满了机油、焊接烟雾、廉价营养膏和体味的混合气味。
空间里聚集着几十号人,大多衣衫褴褛,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粗糙的改造痕迹。他们或在修理着各种破烂设备,或在清点着寥寥无几的物资,或在擦拭着武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警惕和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麻木坚韧。
当烬和已垣出现时,几乎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警惕和……一丝畏惧。目光的焦点,自然是烬身后那个陌生、重伤、手里还握着一把诡异长刀的男人,以及他皮肤下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
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洞穴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里摆放着几张用废弃零件拼凑的桌子和椅子,一个庞大的、布满仪表和屏幕的控制台正在工作,发出嗡嗡的轻响。
“铁砧。”烬对着控制台方向喊了一声。
控制台后面,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站了起来。
那是个极其魁梧的男人,近两米高,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背心,裸露出的双臂和部分胸膛覆盖着厚重的、充满力量感的军用级改造装甲,装甲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凹痕和划迹。他的左眼被一只不断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取代,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锐利如鹰。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如同山岳般的压迫感。
这就是铁砧。他独眼扫过已垣,目光在他断臂和那柄唐刀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烬,闷声问道:“麻烦?”
“小麻烦。解决了。”烬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外部监控画面,上面显示着黑鼠帮的巡逻车正在附近区域无头苍蝇般乱转。“清理掉痕迹了。他们找不到这里。”
铁砧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又看了已垣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特殊处理的危险品。“账簿呢?”他问。
“在下面捣鼓他的‘宝贝’。”一个正在擦拭枪械的瘦小男人插话,语气带着点戏谑,“说是又找到了什么‘古董信号’。”
烬没理会,从旁边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简易医疗包,走到已垣面前。“坐下。”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已垣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让他几乎说不出话。烬蹲下身,开始熟练地检查他的伤势。她先给他的断臂注射了强效骨骼粘合剂和镇痛剂,然后用激光手术刀清理焦黑的伤口,动作快、准、稳,没有一丝多余。
在整个过程中,已垣能感觉到整个巢穴里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们。那种被围观的感觉,如同置身于一群饥饿的鬣狗之中。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刀柄传来的搏动似乎也加快了些许。
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头也不抬,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淡淡地说:“在这里,想活命,就得有用。或者,让人觉得你有用。”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相对安静的空间。这话像是对已垣说的,更像是对洞穴里所有其他人说的。
就在这时,控制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堆满电子废料的角落里,传来一阵兴奋的、略带神经质的叫喊:
“找到了!我就说不是杂波!是‘观星者’的残留广播!加密等级很高,但模式很老……让我看看……‘警告……第七扇区……污染泄露……最高权限封锁……’等等!这信号源……在移动?!不可能啊!”
一个戴着厚重数据眼镜、头发乱得像鸟窝的瘦弱年轻人从一堆零件里探出头来,他脸色苍白,眼睛却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他正是账簿。
“烬!你回来了?快来看!我捕捉到……”账簿的话说到一半,猛地噎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烬,也看到了烬身边那个浑身是伤、眼神像受伤野兽一样的男人,以及男人手中那把让他数据眼镜疯狂报警的、缠绕着不祥绷带的唐刀。
账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新来的?”
烬处理好已垣最后一道伤口,站起身,看向账簿:“说清楚。什么信号?和‘希望’有关吗?”
账簿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怕烬,但还是快速说道:“是‘观星者’时代的遗留信号,关于某个‘第七扇区’的污染事件。但奇怪的是,信号源显示在锈蚀带深处移动,这不合逻辑……除非……”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除非那不是固定的信号塔,而是某个……移动的‘载体’。”
已垣靠坐在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观星者”、“希望”、“第七扇区”、“污染”……这些词语像碎片一样涌入他剧痛的大脑,与那些混乱的记忆残影交织碰撞,让他的头更疼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那冰冷的搏动似乎带来一丝微弱的指引。
烬的目光再次落到已垣身上,冰蓝色的瞳孔深邃如渊。
“载体……”她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已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观星者’的‘第七扇区’……你知道在哪吗?”
整个巢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靠着墙、仿佛随时会断气,却握着一把妖刀的男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