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狮子客户姓石，名敢当——他自己取的，说是要有气势。化成人形是个两米三的肌肉壮汉，皮肤呈青灰色，走路时地面微颤，坐在我仅存的那把完好椅子上时，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莫老板，”他声音像石头摩擦，“我要求不高，就让阿貔愿意和我约会一次。”
“阿貔？”我挑眉。
“铜貔貅，叫财财，但我觉得阿貔更亲切。”石敢当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如果石头能脸红的话，“我们做邻居一百二十年了，以前都没开灵智时，就一起蹲在银行门口。我左她右，风吹晒，同甘共苦。”
小纸人在旁边记录，身上浮现“浪漫”二字，但马上被“银行门口风吹晒”覆盖。
“后来呢？”
“五十年前我率先成精，”石敢当挺起膛，“立刻帮她点化灵智——用我攒了八十年的月华之力。她醒来后第一句话是‘你挡我阳光了’。”
我努力维持专业表情：“然后？”
“然后我让开了，但她开始嫌弃我。”石敢当掰着花岗岩般的手指，“说我太呆板，只会蹲着；说我没情调，情人节别的精怪送花，我送她一袋水泥——她说那是我们当年脚下的地基土，有纪念意义！”
“其实……挺用心的？”我尝试调解。
“她转手用那袋水泥糊了老鼠洞。”石敢当叹气，“最近更过分，银行装修，来了个大理石狮子雕像，小白脸模样，她就天天和那家伙眉来眼去——用眼神！两个都是雕像还没开灵智呢！但我看见她偷偷给那小白脸擦灰尘！”
明白了，百年单相思，外加第三者足——虽然第三者连自己是个啥都不知道。
“石先生，我们的‘他都蹲了三百年了你还要他怎样’套餐，主要从三个维度入手。”我调出全息投影，展示方案，“第一，强化您的‘坚守’人设，三百年不离岗位，这是责任感的极致体现；第二，凸显您的‘付出’，为她点化灵智消耗修为；第三，制造危机感，让财财女士意识到如果失去您，将面临……呃，比如被换成自动感应门的风险。”
石敢当眼睛亮了：“具体怎么做？”
“首先，我们需要一些舆论造势。”我对小纸人点头，“启动‘街坊邻居妖灵议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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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后，银行门口。
石敢当恢复原形，威风凛凛地蹲在左侧。右侧的铜貔貅财财也保持着的姿势，但眼睛（如果铜像有眼睛的话）明显在往旁边的新大理石狮子身上瞟。
几个买菜经过的妖灵婆婆开始表演：
“哎哟，看看石敢当，多稳重一孩子，蹲这儿三百年没挪过窝。”
“现在这样专一的年轻人不多了，隔壁街的灯笼精，一年换八个对象。”
“就是，听说当年为了点化财财，自己修为倒退五十年呢。”
“某些貔貅啊，就是不知珍惜。”
财财的铜尾巴轻微抖了一下。
第二阶段开始。我亲自上阵，伪装成“城市规划调研员”，拿着文件夹走到银行经理——一个穿西装的地精面前。
“先生，据新规，传统石狮子雕像可能逐步替换为现代化安防设施。”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您门口这对，有计划更新吗？”
地精经理推了推眼镜：“真的？有补贴吗？”
“有的，换成自动感应门加全息投影保安，市政府报销70%。”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财财听到。
财财的抖动明显加剧。
第三阶段，收尾。白瑾友情客串，以九尾狐族大小姐身份来银行办理“大额存款业务”，故意在财财面前停留。
“这小铜貔貅真可爱。”白瑾抚摸财财的脑袋——实际在悄悄输入幻术，“就是有点孤单，旁边这石狮子虽然稳重，但太闷了。要不我捐资换个活泼点的伴儿？比如那个大理石狮子就不错，白白净净的……”
“不用！”石敢当突然开口，吓了地精经理一跳——石头雕像说话了！
但更惊讶的在后面。
财财也开口了，声音清脆：“我就喜欢闷的！大理石一看就不经风雨！三百年！他蹲了三百年了！你还要他怎样！”
全场寂静。
地精经理手里的咖啡杯掉了。
石敢当慢慢转过头，石头眼眶里居然有泪光（我后来知道那是他偷偷藏的水腺）。
“财财……”
“闭嘴，憨石头。”财财哼了一声，但铜尾巴悄悄勾住了石敢当的石爪。
任务完成。
石敢当支付尾款时多给了20%的小费：“莫老板，下次我表弟看上一棵行道树，能帮忙吗？”
“只要不是国家一级保护古树，都可以谈谈。”我微笑着递上名片。
—
刚送走石狮子，脚臭客户就来了。
白瑾的表哥，胡硕，九尾狐族旁支，经营一家跨界香料生意。化成人形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帅哥，穿着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直到他脱了鞋。
那一瞬间，我理解了什么叫做“化学武器”。
小纸人身上的字体直接变成“救命”和“缺氧”。
“见笑了，”胡硕尴尬地重新穿上鞋，“我们狐族，脚部腺体发达，原本是用于标记领地的……到我这儿变异了，成了生化危机。”
我强忍泪水（被熏的）：“所以那位仙女……”
“彩云仙子，织云坊首席织女，下凡考察时认识的。”胡硕眼神梦幻，“我们聊艺术、聊人生、聊云锦的三十八种织法……然后我请她到我家品茶，脱了鞋。”
“她飞走了？”
“她晕倒了，醒来后说我‘脚纳百川，味集万家’，然后拉黑了我所有联系方式。”胡硕捂脸，“我用过三百种除臭法术、七十二国秘方、甚至去过矮人族打造全封闭脚部铠甲——都没用。味道会穿透一切。”
我陷入沉思。这超越了普通道德绑架范畴，属于“生理性劝退”。
“胡先生，我们的‘他都这样了你就包容包容吧’套餐，一般针对性格缺陷，您这是……物理攻击。”
“加钱。”胡硕直接推过来一张空白支票，“数字你填。只要能让彩云仙子愿意再见我一面，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看着支票，看了看小纸人——它正用纸角捏着自己“鼻子”部位（虽然它没有鼻子）。
“我们需要升级方案。”我站起来，走到白板前，“不能只靠道德绑架，得结合实质改造。小纸人，联系妖都市最好的生物魔法实验室，问他们能不能做‘脚部腺体重构手术’。”
“问过了，”小纸人浮现文字，“实验室回：他的情况属于上古变异血脉，手术成功率3%，失败可能导致脚部爆炸。”
胡硕脸色一白。
“那就换思路。”我在白板上画图，“如果无法消除味道，我们就改变味道的意义。把‘脚臭’重新定义为……一种艺术？一种特质？比如，某些酪越臭越贵？”
“莫老板，”胡硕苦笑，“那是食物，这是脚。”
“万物皆可包装。”我眼睛亮起来，“听说过‘沉浸式多感官体验艺术’吗？我们可以把你的脚臭包装成一种前卫艺术形式——‘气味雕塑’，‘可穿戴氛围’。”
胡硕呆住了。
“具体方案：第一步，为你打造一个艺术家身份。狐族香料商太庸俗，你是‘气味印象派大师’；第二步，制造学术背书，找几个妖怪大学的教授写文章，论证你的味道‘蕴含天地灵气，暗合五行循环’；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让彩云仙子在‘艺术鉴赏’而非‘相亲’的语境下重新接触你。”
胡硕茫然：“她会信吗？”
“单独不会，”我微笑，“但如果整个妖都艺术圈都在谈论你的‘气味革命’呢？如果看你的‘气味展’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呢？如果彩云仙子的闺蜜们都说‘没闻过胡大师的作品就不算懂当代艺术’呢？”
人性——以及仙性、妖性——的本质是：我们鄙视个体，但崇拜流。
“那我具体要做什么？”
“开个展，就叫‘狐迹：气味的诗学’。”我迅速写下策划案，“场地选在云端画廊——彩云仙子常去的地方。展品就是你穿过的七双袜子，用水晶罩封着，配以深奥的解说词。比如这双：‘《仲夏夜之熵》，混合了狐族古法香料与都市柏油路的对话，后调有地铁三号线的隐喻’。”
胡硕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开幕式上，你要穿一身素雅的中山装，赤脚。”我继续，“当有人问起味道，你要用忧郁的眼神望向远方，说：‘这不是味道，是时间的形状’。”
小纸人已经开始设计邀请函了，封面写着：嗅觉的文艺复兴，一场必须亲“闻”的盛宴。
胡硕签了合同，预付了七位数定金。离开时，他脚步虚浮，不知是被方案震撼，还是被自己的艺术前途吓到了。
“老板，”小纸人滑过来，“刚收到彩云仙子的闺蜜——霞仙子的咨询，问有没有能让男朋友不再沉迷炼丹的服务。”
“记下来，排期。”我看着账户里新到的数字，“对了，给维修公司打电话，墙上的洞……先不补了。”
“为什么？”
“多个通风口，有助于散味。”我望向窗外，“而且我有个预感，我们的业务会越来越……有味道。”
手机又响了。未知号码。
“喂，道德高地有限公司，专业处理各种‘熏人’、‘呛人’、‘让人想报警’的人际关系问题……”
对面沉默了三秒，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你好，我是一株修炼千年的曼陀罗花妖……我的花粉致幻效果太强，每次约会对象都会产生幻觉把我认成他妈妈。请问能解决吗？”
我深吸一口气。
“能的，女士。我们新推出的‘致幻系社交障碍重塑套餐’，首单八五折……”
小纸人已经开始准备曼陀罗花的资料了。
妖都的夜晚，霓虹灯下，无数怪异的心事在游荡。有人为爱所困，有人为味所扰，有人为花粉所愁。
而我，莫德，一个普通人类，在这座超现实都市里，用不道德的手段解决着不寻常的问题。
墙上的洞吹来夜风，带着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吸血鬼酒吧的血袋味、以及不知哪家妖怪又在炼奇怪丹药的焦糊。
我点了烟，笑了。
明天，又是缺德而充实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