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行政部大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两边坐满了人，除了行政部各小组主管，还有人事、财务、法务等关联部门的代表。这是行政部的月度例会，原本只是走个过场，但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赵德昌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太好看，手边的茶杯空了也没让人续。他今天特意穿了身崭新的深蓝色西装，试图维持住总监的威严，但眼底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
会议按流程进行，各小组汇报上月工作，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数据和计划。轮到沈清辞时，她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
今天她穿了身铁灰色的西装套裙，款式简洁，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是公事公办的平静。
她没有用花哨的PPT动画，只是简洁地展示了关键节点的完成情况、预算执行进度、社区反馈数据，以及下周文化节活动的最终筹备状态。数据清晰，逻辑严谨，配以几张活动现场布置的实景照片和居民期待访谈的短视频片段，说服力十足。
汇报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几声不由自主的、轻轻的赞叹。连人事部和财务部那几个平时眼高于顶的代表，都忍不住多看了沈清辞几眼。
赵德昌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巴巴地说了句：“嗯，组辛苦了，继续保持。”就想进入下一个议题。
沈清辞却没有坐下的意思。她站在投影仪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德昌脸上。
“赵总监，各位同事，”她开口，声音清越，“在汇报进展之余，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借此机会，向赵总监和各位相关部门同事请教。”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赵德昌眉头皱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问题？跟有关吗？无关的话私下再说，别耽误大家时间。”
“有关。”沈清辞语气笃定，“而且，关乎声誉，乃至公司采购体系的公信力。”
这话分量就重了。法务部的陈顾问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坐直。财务部代表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沈清辞作电脑，切换了PPT页面。新的一页上，没有花哨的图表，只有两个简单的表格和几张合同截图。
“在筹备过程中，为规避供应商风险，确保物料质量和成本可控，我调阅了公司过往与部分供应商的记录。”沈清辞语调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其中，与‘宏发文化用品公司’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赵德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握紧。
沈清辞没看他，继续指着投影：“大家请看，这是三年前公司向宏发采购一批办公电脑的合同关键条款和当时市场同类产品主流价格区间对比。合同单价，比市场公允价高出约百分之三十。且合同中对产品型号的描述存在模糊地带，与实际到货物资的配置参数有出入。”
她切换图片，是那份涂改过的资质审查表扫描件，关键处的模糊被红圈标出。“这是随合同附带的供应商资质文件，关键信息处有明显污损，不符合公司采购档案管理规范。”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几个主管交换着眼神。
“这只是个例！”赵德昌忍不住出声打断，语气有些急，“三年前的合同了，当时市场情况不一样！有点差价很正常！资质表可能是不小心弄脏了！”
“赵总监说得对，单一案例或许有偶然性。”沈清辞从善如流，点点头，手上却一点不停，切换到了下一组资料，“那么，请看去年这批高端办公椅的采购。”
新的表格和流水截图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宏发当时的报价单和出货单。这是同期，一家名为‘昌盛商贸’的公司，从正规代理商处采购同型号椅子的进货单和付款凭证。”沈清辞用激光笔在两个几乎一致的价格数字上画了圈，“价格完全一致。但宏发给我们的报价，”笔尖移到另一个更高的数字上，“高了百分之十五。”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财务部代表：“据公司付款记录，这笔款项支付给宏发后一周内，有相近金额分三笔流入昌盛商贸的公司账户。虽然经过中转，但资金流向的关联性，值得关注。”
财务代表看着屏幕，脸色沉了下来，拿起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
“昌盛商贸是什么公司？它和宏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宏发能以市场价进货，却以高出百分之十五的价格卖给我们？这中间的差价去了哪里？”沈清辞一连串问题抛出，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把冷刀子，扎向赵德昌。
赵德昌额头上开始冒汗，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沈清辞，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沈清辞！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你一个组长，谁给你的权力调查这些陈年旧账！你这是污蔑！是打击报复！因为我之前要裁你，你就怀恨在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指控可就严重了。
沈清辞面对赵德昌的暴怒，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她甚至微微侧身，避开了他几乎要戳到鼻尖的手指，动作优雅从容。
“赵总监言重了。”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并非调查，只是在进行正常的供应商风险排查。至于陈年旧账……”她看向法务陈顾问，“陈顾问，据公司内部控制制度，对于可能存在的历史采购瑕疵，尤其是涉及核心供应商和较大金额的，是否有追溯和厘清的必要？”
陈顾问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肃：“原则上，对于可能影响公司利益、存在明显合规疑点的历史交易，内部稽核部门有权介入复核。沈组长提出的这些疑点，确实构成了启动复核程序的合理理由。”
赵德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沈清辞却不给他机会了。她关掉投影，面向众人，最后陈述：
“我并非指控任何人。我只是作为一名公司员工，在履行职责时，发现了可能存在的风险隐患。东湖社区是公司近期重点，也是面向公众的窗口，容不得半点因供应商问题可能引发的负面舆论。因此，我正式建议，由法务、财务、内审部门组成联合小组，对涉及宏发公司及相关联企业的历史采购合同，进行独立复核。”
她看向脸色铁青的赵德昌，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赵总监作为行政部负责人，想必也希望部门清清白白，不给公司抹黑。配合调查，厘清事实，对您，对部门，对公司，都是负责任的态度。”
说完，她微微颔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腰背挺直，姿态端正，仿佛刚才那番刀光剑影的发言，不过是喝了口茶那么简单。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这哪是“请教问题”？这分明是当着所有相关部门的面，递上了一封证据确凿的“弹劾奏章”！有理有据，步步为营，最后还扣上了“为了公司”的大帽子，让人无法反驳。
赵德昌站在那里，站着也不是，坐下去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膛剧烈起伏，指着沈清辞的手指都在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完了。那些事经不起查。沈清辞抛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一旦启动正式调查，后面那些烂账全得翻出来。
他求助似的看向平时跟他走得近的几个主管，那几人却纷纷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笔记本，或者摆弄手机。
墙倒众人推。
人事部的代表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组长的建议……确实值得重视。涉及供应商合规和资金流向问题，不能马虎。我们会将今天会议讨论的情况，连同沈组长提交的材料，一并呈报给管理层。在调查结论出来前，赵总监，”他看向呆立当场的赵德昌，语气公式化，“可能需要暂时回避相关业务的审批。”
暂时回避……就是停职调查的前奏。
赵德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慌忙扶住桌子边缘，才没当场出丑。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灰败得像晒了三天的咸菜。
沈清辞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笔记本，拿起笔，似乎准备记录接下来的会议内容。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会议在一种极度诡异和低压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人们鱼贯而出，经过沈清辞身边时，目光复杂，有敬畏，有忌惮，也有掩不住的兴奋——行政部，怕是要变天了。
赵德昌是最后走的，脚步踉跄，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沈清辞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
她走到窗边，停下脚步，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河。
口那股郁结多的浊气，似乎随着刚才那一番“陈情”，稍稍散开了一些。
前世在朝堂，参劾贪腐，整顿吏治，是她身为皇后的职责，也是她稳固权柄的手段。没想到穿越千年，在这现代职场，竟也用上了类似的本事。
只是，这一次，她靠的完全是自己。
没有凤印，没有后宫权势，仅凭缜密的心思、搜集的证据、对规则的利用，以及……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耿直”和“为公司着想”的姿态。
效果，似乎还不错。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很浅，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胜利者的冷冽锋芒。
转身，朝着组的方向走去。
脚步，轻盈而坚定。
整顿职场？
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