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晚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虾，浑身滚烫，灵魂出窍。顾衍之那句“‘直击心灵’……是指……它清晰地解释了技术原理？”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立体声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打着她名为“羞耻心”的神经末梢。
磨砂玻璃门隔绝了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身影，却隔绝不了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尴尬。她趴在冰凉的桌面上，脸颊贴着桌面，试图汲取一点物理降温的慰藉，然而内心的火山仍在持续喷发。
“笨蛋！笨蛋！林星晚你就是个宇宙无敌超级大笨蛋！”她无声地哀嚎，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发送那条“心悦诚服”回复的前一秒，然后把自己打晕。
脑补什么不好，脑补代码情书？！还星星眼？！还脸红？！现在好了，在技术大神眼里，她大概就是个阅读理解能力堪忧、还爱胡思乱想的奇葩实习生！
巨大的社死感让她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去测试顾衍之提供的那个“教科书级别”的同步算法。文档还开着，那优雅的伪代码和充满“哲理”的技术注释，此刻在她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不行！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林星晚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偌大的25楼研发区，只有服务器机柜规律的嗡鸣和她自己紊乱的心跳声。顾衍之在玻璃门后，助理也不在。天赐良机！
她抓起背包，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测试记录本和笔一股脑儿塞进去，动作快得像在逃命。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扇磨砂玻璃门，生怕下一秒门又开了，对上那双能看透她所有愚蠢心思的深邃眼睛。
蹑手蹑脚地溜出25楼，冲进电梯，按下1楼。当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25楼那片让她窒息的空气时，林星晚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后背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
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走出星宸科技那栋灯火通明的玻璃大厦，迎接她的不是自由的空气，而是——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噼里啪啦地砸在光滑的玻璃幕墙和地面上，瞬间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街道上的车辆开着雾灯，在雨帘中缓慢挪动，行人寥寥无几，都缩在能避雨的地方。
林星晚站在大厦宽敞的雨檐下，傻眼了。她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包里别说伞，连件厚点的外套都没有！此刻，风夹着雨丝卷过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小声嘟囔，绝望地看着眼前这片水世界。拿出手机，打车软件显示排队人数上百，预计等待时间……一个半小时起。公交车？最近的站台在三百米外，冲过去绝对会变成落汤鸡。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社死现场，现在又困在暴雨里。她抱着胳膊，在大厦门口来回踱步，试图用运动产生一点热量，同时眼巴巴地望着雨幕，祈祷奇迹出现。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如同沉稳的巨兽，无声地滑到星宸大厦的主入口雨檐下，稳稳停住。流畅的车身被雨水冲刷得锃亮，倒映着大厦璀璨的灯光。
林星晚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以为是哪位高管的车。然而，当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张她此刻最不想面对、却又在心底某个角落隐秘地期待着的冷峻侧脸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顾衍之！
他怎么会下来？！而且……刚好停在她面前？！
车窗只降下三分之一，他深邃的目光透过雨幕和车窗玻璃，准确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让她尴尬到窒息的“技术原理”探讨从未发生过。
“上车。” 低沉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入林星晚的耳中。语气是陈述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一如他平时的风格，没有丝毫多余的询问或客套。
林星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加速。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拒绝？说“不用了谢谢”？可是雨这么大，打车遥遥无期……上车？和他共处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在刚刚经历了那样社死的误会之后？光是想想，脚趾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时，驾驶座的车门开了。
顾衍之撑着一把纯黑色的大伞，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肩宽腿长，在雨夜朦胧的光线下，身姿挺拔得如同冷硬的雕塑。他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了车门，然后才迈步朝她所在的雨檐下走来。
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那把大伞在他手中，像一片移动的庇护所。
林星晚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雨很大，上车。”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更加清晰有力。
这一次，林星晚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像个做错事被家长逮住的孩子，小声应道：“……谢谢顾总。” 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一头扎进了那把黑色大伞的笼罩范围。
几乎是瞬间，一股强烈的、属于顾衍之的凛冽气息将她包裹。伞下的空间并不宽阔，为了容纳两个人，顾衍之自然地靠近了她。他的手臂几乎擦着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感。林星晚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距离上。
“走吧。” 顾衍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
林星晚僵硬地点头，跟着他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走入倾盆大雨之中。
伞外的世界是喧嚣的、冰冷的、混乱的。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风声呼啸，远处的车灯在雨幕中拉出模糊的光带。然而，伞下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被隔绝出来的、带着奇异安全感和微妙温度的小小空间。
林星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缩着肩膀，尽量让自己占据最小的空间，避免碰到他。她能清晰地听到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能闻到近在咫尺的雪松冷香，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节奏。
走着走着，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向顾衍之撑伞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稳稳地握着伞柄。然后，她的视线顺着伞柄向上，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深灰色的西装肩头，在靠近她这一侧的外缘，颜色明显变深了一大片——那是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林星晚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头顶的伞面。
果然！
那把大伞，以一种极其明显的角度，稳稳地、几乎完全地倾斜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这边被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雨星都飘不进来。而顾衍之自己那边，大半个肩膀和手臂都暴露在了如注的雨帘之下！
冰冷的雨水，正顺着他挺括的西装面料，无声地向下流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破了林星晚心中残存的尴尬和羞窘，直抵心尖最柔软的地方。那感觉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之前社死的冰寒。她张了张嘴，想说“顾总，伞歪了”或者“您肩膀淋湿了”，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被打湿的肩膀，看着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一滴，看着他依旧平静无波、直视前方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撑着伞，为她隔绝了漫天风雨，步伐没有丝毫的紊乱。仿佛倾斜伞面、淋湿自己肩膀，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被关注。
一路沉默。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鞋底踩过积水的声音，以及林星晚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声。
这段从大厦门口到停车位的短短几十米路，在林星晚的感觉里，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秒，顾衍之那无声倾斜的伞，那淋湿的肩膀，都在她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所有的胡思乱想、技术原理的尴尬，都被这纯粹而直接的守护姿态冲刷得干干净净。
终于走到了车旁。顾衍之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林星晚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了进去，带着一身被他庇护下的干爽。车内空间极其整洁，纤尘不染，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雪松香氛，温暖而干燥，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
顾衍之收伞，动作利落，带进一阵微凉的雨气和水汽。他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他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雨夜的车流。车内灯光很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光芒，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愈发深邃冷峻。
林星晚拘谨地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刚才伞下的冲击感还在心头激荡，混合着残存的尴尬，让她坐立不安。她偷偷瞄了一眼顾衍之，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湿透的西装肩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片深色显得格外刺眼。
“那个……顾总，您肩膀……”林星晚终于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呐。
“没事。”顾衍之打断她，声音平淡无波，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
话题被干脆利落地终结。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流淌的雨水。
林星晚抿了抿唇，心里五味杂陈。他就是这样，永远用行动说话，却吝啬于任何解释或表达。这沉默让她心慌，又让她心头那股暖意更加汹涌。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旁边的顾衍之忽然有了动作。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向副驾驶前方那个设计极其简洁的储物格。他没有低头看，只是精准地摸索了一下，然后，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盒被放到了林星晚并拢的膝盖上。
林星晚低头一看，愣住了。
是一盒柠檬糖！包装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牌子，明黄色的盒子，上面画着可爱的柠檬切片。
她下午在公司开冗长的项目会时，因为紧张和无聊，确实下意识地摸了几次口袋，发现糖吃完了，有点小失落，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而且车上还备着？
林星晚猛地抬起头看向顾衍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顾衍之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窗外掠过的霓虹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他像是随意地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下午开会，看你找糖。”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表情，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可就是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句话和这一小盒柠檬糖，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她心里荡开了比刚才伞下更汹涌的甜蜜涟漪！
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她下午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还记在了心里，甚至在车上备好了她喜欢的糖！
林星晚捏着那盒小小的柠檬糖，指尖微微颤抖。盒子的棱角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所有的尴尬、羞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酸酸甜甜的暖流，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糖的包装纸，将晶莹的黄色糖果放进嘴里。清冽酸甜的柠檬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和寒意。
真甜。
比以往吃过的任何一颗都要甜。
她含着糖，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专注开车的男人。他被打湿的肩头依旧醒目，侧颜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完美的剪影。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和清新的柠檬味。林星晚靠在椅背上，感受着糖果在口中慢慢融化带来的甜意，听着窗外模糊的雨声，看着身边人冷峻的侧脸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又悸动的感觉，悄然在心底滋生、蔓延。
原来，沉默的行动，比任何华丽的代码注释，都更能“直击心灵”。
车子在雨夜中平稳行驶，驶向林星晚租住的公寓方向。她不知道顾衍之怎么知道她住哪里，但此刻，这似乎也不重要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感受着这份无声的庇护和那微小却无比精准的甜蜜。
雨刮器规律地摇摆，刮开一片片水幕，前方的道路在灯光和雨水中显得朦胧而未知。但林星晚的心，却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找到了一处奇异的、因倾斜的伞和一颗柠檬糖而变得无比安稳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