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像一层肮脏的油膜，涂抹在斑驳的墙壁上。浓烈的烟味和那股奇异的焦糊味如同粘稠的毒气，钻入苏聆的鼻腔，呛得她几乎窒息。她僵在门口，怀里的衣服袋子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目光越过林小雨惊愕的肩膀，死死钉在餐桌上。
昏黄的台灯光晕下，那块幽绿的琉璃瓦碎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散落在深色绒布上的、更细小的、不规则的琉璃碎块。每一块碎片边缘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焦黑色，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瞬间舔舐过，留下扭曲、结晶的痕迹。而在这些焦黑碎片的中心，一点米粒大小的、微弱到极致的金色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正在她眼前，极其不甘地、缓缓熄灭。
最后一点金芒消散，绒布上只剩下死寂的焦黑碎片。
苏聆的呼吸停滞了。脑子里的噪音似乎也被这景象震慑，陷入一片空白。她记得这琉璃瓦在自己手中脉动的金光，记得指尖的刺痛，记得幻视中那巨大的星台和暗红色的天穹…而现在，它成了一堆死物。被砸碎了？被烧毁了？父亲…做了什么？
“聆聆？！”林小雨也看到了屋内的景象和桌上那堆焦黑的碎片，惊得捂住了嘴，又看到苏明哲那张在烟雾缭绕中如同厉鬼般灰败可怕的脸，吓得往苏聆身后缩了缩。
苏明哲的目光从桌上那堆死寂的碎片移开，落在了苏聆身上。那眼神里的风暴瞬间达到了顶点！湿透凌乱的头发，苍白如纸的脸颊，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血痕，还有…那刺眼地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手腕上青紫色的指痕！
“谁干的？！”
一声低沉、嘶哑、如同受伤野兽濒死咆哮的怒吼猛地炸响！苏明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聆手腕上的淤青，额角青筋暴跳，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那样子，比昨晚拿着地质锤时更骇人！
“爸…我…”苏聆被他吼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把手腕藏到身后。
“我问你是谁干的？！”苏明哲一步踏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他根本不给苏聆解释的机会，布满老茧、青筋虬结的大手猛地伸向苏聆的手腕，似乎想看清那伤痕！
“苏叔叔！”林小雨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挡在苏聆身前。
苏明哲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惊魂未定的林小雨，又看看苏聆惨白的脸和手腕上那刺目的淤青，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破风箱。眼底翻涌的狂怒和恐惧交织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绝望的灰败。他伸出的手颓然垂下，无力地撑在桌沿，身体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滚…”他低着头，对着桌上那堆焦黑的琉璃碎片，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都给我滚回房间去…”
那声音里的疲惫和绝望，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林小雨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发愣的苏聆，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苏聆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反锁了。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女孩急促的喘息声。门外，隐约传来苏明哲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还有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的闷响。
“天啊…聆聆…你爸他…”林小雨背靠着门板，拍着胸口，小脸煞白，“还有你手腕…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萧烬…”她看向苏聆手腕上清晰的指印，心有余悸。
苏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浑身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手腕的疼痛阵阵传来，脑子里残留的噪音又开始细碎地翻涌。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父亲刚才那绝望的眼神和桌上那堆焦黑的碎片带来的冲击。
父亲…毁了它。用那把地质锤？还是…别的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它“不干净”？还是…为了断绝什么？断绝她与那些幻视、与那些声音的联系？断绝…与那个“同桌”萧烬可能产生的关联？
她下意识地摸向装着干衣服的袋子。指尖触碰到里面温热的星髓石。还好…它还在。琉璃瓦碎了，但这块来自星空彼端的石头，还在她手里。
“小雨，”苏聆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帮我…拿一下干衣服好吗？”
林小雨赶紧从袋子里翻出苏聆烘干的校服递给她。
苏聆脱下湿透的T恤和泳衣，冰冷的空气激得她皮肤起了一层栗粒。手腕上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换上干燥温暖的校服，将那块温热的星髓石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校服口袋。熟悉的温润感传来，像握住了一块小小的太阳，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意和恐惧。
“聆聆，你爸…还有那瓦片…到底…”林小雨看着她手腕的伤，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担忧。
苏聆摇摇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别问了，小雨。我…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琉璃瓦的秘密似乎随着它的碎裂被父亲强行斩断，但泳池底下的星图、张教授的名片、萧烬冰冷的杀意…这些线索却更加纷乱地缠绕上来。
这一夜，两个女孩挤在苏聆狭小的床上，谁也没有睡着。门外，苏明哲压抑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最终只剩下死寂。黑暗中，苏聆睁着眼睛，感受着口袋深处星髓石稳定的温热脉动，听着林小雨在身边不安的翻身声。
父亲砸碎的，只是一块瓦片吗？还是…他以为斩断的某种宿命的连接？
她不知道。但星髓石还在。水下的星图还在。那个非人的“同桌”，也一定还在。
第二天清晨，苏聆是被林小雨小心翼翼的推搡弄醒的。窗外天色阴沉，压抑得如同铅块。
“聆聆…快醒醒…你爸他…”林小雨的声音带着惊恐，指着门外。
苏聆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身。门缝外，客厅里一片死寂。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阴沉天光透进来的惨淡光线。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拉开一条门缝。
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那块深色绒布和上面焦黑的琉璃碎片已经不见了。烟灰缸被清理干净。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和焦糊气，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消散了不少。
苏明哲的卧室门紧闭着。
他走了？还是没起来？
苏聆的心沉了沉。她走到餐桌旁，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昨晚那堆焦黑的碎片，像一场噩梦留下的残渣，被清理掉了。但手腕上清晰的淤青提醒着她，那不是梦。
“我们…去学校吧？”林小雨也跟了出来，小声提议，显然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多待。
苏聆点点头。她需要离开这里。需要空气。需要…去找张教授！
去学校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林小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担忧地看着苏聆手腕上被校服袖子勉强遮住的淤青。苏聆则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两样东西——温热的星髓石，和张教授那张朴素的名片。
名片上的历史系办公室地址，像黑暗中的唯一坐标。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苏聆的心早已飞出了教室。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座位，没有惊动旁边闭目养神般坐着的萧烬。她能感觉到，当她起身时，那冰冷的注视感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快步穿过安静的走廊，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位于老教学楼顶层角落的历史系办公室。门虚掩着。
苏聆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张教授沙哑而平稳的声音传来。
苏聆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卷宗和各种古物模型、复制品，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灰尘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的气味。张教授正伏在一张巨大的书桌前，戴着放大镜，仔细研究着几片焦黑的、刻着扭曲符号的龟甲残片——正是昨天讲座上展示的那些！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锐利的目光落在苏聆身上，带着一丝了然，似乎早预料到她会来。
“苏聆同学？坐。”他指了指书桌对面一张堆着几本书的椅子。
苏聆有些局促地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那些龟甲吸引。那些蛇形盘绕、指向星辰的符号，让她心跳加速，脑子里的噪音又开始不安分地低鸣。
“手腕好些了吗？”张教授放下放大镜，目光扫过苏聆刻意用袖子遮掩的手腕位置，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
苏聆浑身一僵！他怎么知道？！
“昨晚陈锐家泳池边的事，动静不小。”张教授像是解释了一句，拿起桌上一份校内通讯的打印稿，上面似乎有简短的社会新闻栏，“‘学生争执，意外落水’，报道语焉不详。不过，”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能让那块‘星髓’有如此强烈反应的…恐怕不仅仅是‘争执’吧？”
星髓！他果然知道这石头的名字！
苏聆的心脏狂跳起来，手下意识地捂住了校服口袋。“张教授…您…”
“别紧张，孩子。”张教授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慈祥的笑意，但眼底的探究光芒丝毫未减。“我对特殊的事物，总是抱有…学术性的好奇。”他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锁着的玻璃柜前，用钥匙打开。柜子里陈列着一些更小的、看起来更古老的物件。
他的手指在几件物品上掠过，最终停在了一个细长的锦盒上。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锦盒，走回书桌前。
“昨天你问，古代是否存在沟通天地、平息灾厄的力量。”张教授将锦盒放在苏聆面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历史没有直接答案。但它留下了…钥匙。”
他缓缓打开了锦盒。
盒子内衬是深蓝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支约莫二十厘米长的发簪。簪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青玉光泽，质地细腻。簪头并非寻常的花鸟样式，而是极其精巧地雕琢成一只盘绕昂首的螭龙（无角之龙）形态！螭龙的身体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龙口微张，似乎要吞纳什么。最为奇异的是，在那螭龙盘绕的身躯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散发着极微弱温润白光的圆形玉石！那玉石的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感，与苏聆口袋里的星髓石脉动隐隐呼应！
嗡！
苏聆口袋里的星髓石猛地一震！一股强烈的、同源共鸣般的温热瞬间爆发开来！比昨晚在泳池边更清晰！更迫切！仿佛失散多年的血脉在互相召唤！
与此同时，锦盒里的青玉螭龙簪上，那颗米粒大小的温润白玉，也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如同呼吸般轻轻脉动起来！与星髓石的温热交相辉映！
苏聆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教授！
张教授镜片后的眼睛，在青玉簪亮起的瞬间，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他紧紧盯着簪头那颗脉动的白玉，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支青玉笄，是当年主持‘神功禳灾’大仪式的…巫聆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