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奇才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堂屋的长明灯还剩最后一点火星,像只疲惫的眼睛。他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后背,硌得生疼——昨夜他几乎是坐着挨到天亮的,只要一闭眼,那青灰色的僵尸身影就会从黑暗里钻出来,指甲上的黑气仿佛能穿透门板。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惊得他一哆嗦,转头看见文才端着铜盆进来,盆沿的水珠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醒啦?”文才把铜盆放在桌上,拿起毛巾蘸水,“看你眼底乌青,昨晚没睡好?”他说话时眼角瞟向院外,声音压低了些,“是不是听见什么动静了?”
林奇点点头,喉咙发紧:“外面……是不是有僵尸?”
文才拧毛巾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笑,把温热的毛巾递给他:“是师父去处理了只跳僵,小场面。咱们义庄挨着荒岭,偶尔会有这些东西溜达过来,有师父在,没事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昨天的天气。
林奇接过毛巾按在脸上,温热的水汽钻进毛孔,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想起九叔昨夜站在院门口的背影,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桃木剑的金光刺破黑暗——原来那不是电影特效,是真实存在的力量。
“喏,给你的。”文才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烤得焦黄的米糕,“昨天帮李婶家挪祖坟,她非要塞给我的,甜的,你尝尝。”
米糕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芝麻味钻进鼻子,林奇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度。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吃到像样的点心,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谢了,文才。”
“客气啥。”文才挠挠头,转身去收拾九叔昨晚用过的符纸,“对了,师父说今天让你跟我去药圃看看,那些草药最近蔫得厉害,你不是懂草木吗?说不定能看出啥门道。”
林奇心里一动,摸了摸手腕的玉佩。昨夜混乱中,他好像听见院角的藜在喊“药圃的土不对劲”,当时吓得没敢细听。现在想来,或许这正是个验证能力的机会。
药圃在义庄后院,用半人高的竹篱笆围着,里面分了十几个畦,种着艾草、薄荷、苍术之类的草药。只是眼下这些草药多半耷拉着叶子,叶片边缘发黄,有的甚至从根须处开始腐烂,看着让人心疼。
“前阵子还好好的,”文才蹲在畦边,手指轻轻碰了碰薄荷的叶子,“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蔫了。师父说可能是地气出了问题,画了道镇宅符埋在土里,也没见好转。”
林奇没说话,蹲下身假装观察土壤,指尖悄悄触碰到玉佩。一股熟悉的温热顺着手臂蔓延,下一秒,无数细碎的抱怨声就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这土太闷了!水排不出去,根都泡烂了!”——是苍术的声音,带着点闷沉的质感。
“旁边那堆符纸灰阴气太重,飘过来就粘在叶面上,喘不过气!”——薄荷的声音尖尖的,像在撒娇。
“蚯蚓都跑光了!没有虫帮忙松土,土块硬得像石头!”——艾草的声音最洪亮,带着点气急败坏。
林奇皱起眉,这些问题在现代农田里很常见——排水不畅导致的根腐病,外加土壤板结和施肥不当。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连符纸灰都能成“污染源”。
“文才,你看这土。”林奇抓起一把泥土,捏在手里能感觉到明显的黏连感,“是不是最近浇水太勤了?”
文才点头:“是啊,前阵子总下雨,我怕它们渴着,雨停了也接着浇……”
“问题就出在这儿。”林奇把土块掰开,能看到里面细密的水膜,“这些草药喜干不喜湿,你看根须都发黑了,是泡烂了。得赶紧挖沟排水,再松松土。”
他站起身,指着药圃角落:“把那堆符纸灰挪远点,这些草不喜阴气重的东西,沾多了会蔫。”
文才听得眼睛发亮:“还有呢?还有啥要弄的?”
“找些枯枝败叶来,剁碎了拌在土里,”林奇回忆着堆肥的步骤,“再找点蚯蚓放进去,它们能帮忙松土。对了,以后浇水别直接浇根上,往叶子上喷水就行,像这样……”他摘下片薄荷叶子,对着叶背哈了口气,“这里的绒毛能存住水汽,比浇根管用。”
这些都是现代植物学的基础知识——气孔分布、蒸腾作用、土壤透气性,只是被他用这个世界能理解的方式说了出来。
“乖乖,你懂的真多!”文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这就去找锄头挖沟,再去柴房翻枯枝!”他跑得飞快,竹篱笆都被带得晃了晃。
林奇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低头看向药圃里的草药。它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叶片微微颤动着,像是在点头致谢。
“放心吧,很快就好了。”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拂过一株艾草的顶端。
玉佩突然热了一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响起:“那老道的符……画得越来越差了,心不静啊……”
林奇愣了愣,这声音比其他植物的抱怨沉得多,像是来自药圃最深处。他循声望去,只见畦埂尽头种着一株半枯的老菖蒲,叶片黄得像要碎掉,根系却异常粗壮,在土里盘成个拳头大的疙瘩。
是它在说话?
“你说……九叔画符心不静?”林奇试探着问。
老菖蒲的叶片晃了晃:“嗯……杂念太多,符纸又潮,灵气聚不起来……白费力气……”
林奇心里咯噔一下。昨天九叔用晒过的艾草画符确实顺利,可今天药圃的事一闹,说不定又受了影响。他想起九叔画符时紧锁的眉头,想起那些被揉掉的废符纸——难道真的是符纸受潮的问题?
中午吃饭时,九叔果然脸色不好。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瓷碗发出“哐当”一声响,眉头拧成个疙瘩。
“怎么了师父?”文才吓了一跳,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地上。
“画了三张镇煞符,全废了。”九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灵气总在收尾时散掉,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秋生嘴里塞满了饭,含混不清地说:“是不是又被那只跳僵扰了心神?要不晚上我去把它骨灰扬了?”
“胡闹!”九叔瞪了他一眼,“僵尸已被镇压,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溅在胡子上都没察觉。
林奇看着他烦躁的样子,想起老菖蒲的话,心里犯起嘀咕。要不要说?说的话,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符纸受潮?
“九叔,”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您的符纸……是不是没晒够?”
九叔抬眼看他:“昨日已晒过。”
“可能是夜里又返潮了。”林奇指了指窗外,“您看今天天阴沉沉的,墙角都在滴水。要不……再晒晒?顺便……闻闻薄荷?”
他想起老菖蒲说九叔“心不静”,而薄荷的香气有安神的作用,这是现代医学都证实的事。
秋生嗤笑:“闻薄荷?你当师父是姑娘家要熏香啊?”
九叔却没反驳,盯着林奇看了半晌,忽然起身:“文才,把符纸搬到院里晒着,再摘把薄荷来。”
文才赶紧应声,秋生撇撇嘴,也跟着去帮忙。
林奇看着九叔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这要是不管用,他可就真成秋生说的“瞎折腾”了。
半个时辰后,九叔重新在堂屋摆开阵仗。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摊开的符纸上,泛着淡淡的金芒,旁边的瓷碟里放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清香随着穿堂风弥漫开来。
九叔深吸一口气,薄荷的清凉顺着鼻腔钻进肺里,他能感觉到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再看那些符纸,果然比刚才多了几分灵气流动。
他拿起狼毫,蘸足朱砂,笔锋落下时,脑海里不再是刚才的烦躁,而是浮现出林奇蹲在药圃里的样子——那小子对着草药说话时,眼神干净得像晨露。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口诀从喉间溢出,带着从未有过的流畅。朱砂在黄纸上游走,形成的符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金光跳动。
最后一笔落下,整个符纸突然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半个堂屋,连三清像前的长明灯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成了!”文才惊喜地低呼。
秋生也看呆了,嘴里的草茎都掉了下来:“这……这威力,比平时强一倍都不止!”
九叔看着符纸上流转的金光,久久没有说话。他不是傻子,林奇这几次“碰巧”的建议,太过精准,精准到不像是巧合。尤其是这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符纸返潮,这小子却一语中的。
他转头看向院门口,林奇正蹲在药圃边,手里拿着片菖蒲叶,不知道在跟谁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落在他身上,把T恤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格格不入的现代装束,此刻竟显得有几分和谐。
“这小子……”九叔摸着胡须,眼神复杂。
下午,任家镇的王掌柜急匆匆地跑来义庄,说是家里的粮仓被老鼠啃了,新买的几石米被咬得满地都是,还拉了好多屎,气得他差点掀了粮仓。
“九叔您可得救救我!”王掌柜抹着汗,“再这么下去,别说做生意了,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我试过养猫,那老鼠精得很,猫根本抓不着!”
秋生拍着胸脯:“多大点事!看我的,晚上我去粮仓守着,保准一棍子打死几只!”
“你那办法没用,”林奇突然开口,他早上听藜丛说王掌柜家的粮仓底下有个大老鼠洞,“老鼠洞不在粮仓里,在院子的石榴树下,洞口用碎砖堵着,得用糯米浆才能彻底封死。”
王掌柜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家石榴树底下是有块松动的砖,可我从没见过老鼠从那儿出来啊!”
林奇心里一紧,赶紧说:“我……我猜的,以前我家粮仓闹老鼠,洞都藏在果树底下。”
九叔看了他一眼,对王掌柜说:“按他说的试试。秋生,你跟王掌柜去一趟,带点糯米浆。”
“凭啥让他指挥我?”秋生不乐意了,“他说在哪就在哪?万一找不到呢?”
“找不到我赔你米钱。”林奇看着他,眼神很认真。
秋生被他看得一噎,哼了一声:“去就去,要是找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掌柜千恩万谢地跟着秋生走了,文才凑到林奇身边,小声问:“你真确定在石榴树下?”
林奇点点头,他“听”到王掌柜家的藜根正在跳脚:“就在那儿就在那儿!昨天还看见大老鼠拖米粒呢!”
傍晚时分,秋生回来了,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很,像是吃了黄连又咽了蜜。
“怎么样?找到了吗?”文才赶紧问。
“找着了!”秋生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灌了半瓢水,“那洞藏得真深,就在石榴树根底下,用碎砖盖着,要不是林奇说,打死我都找不到!我们倒了糯米浆进去,听见里面吱吱叫了半天,估计全堵死了!”
他看向林奇的眼神变了,虽然还有点别扭,却多了几分佩服:“行啊你小子,比猫灵多了。王掌柜非要塞给我两斤红糖,说是谢礼,给你一半。”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过来,红糖的甜香散了一地。
林奇接住油纸包,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这是真的被这个小团体接纳了。
九叔从堂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本线装书,递给林奇:“这是《草木精要》和《道门杂录》,你看看吧。”
林奇接过书,封面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纸页泛黄,带着淡淡的霉味。他翻开第一页,里面画着各种草药的图谱,旁边还有注解,说的是哪种草能聚气,哪种木能镇煞。
“谢谢九叔!”
“别光看,”九叔看着他,“明天开始,跟着我学画符。”
林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学画符?这意味着……九叔真的要教他本事了?
“师父!凭啥他能学画符?”秋生不乐意了,“我跟了您三年,画符还总出错呢!”
“你要是能像他一样,把药圃盘活,把老鼠洞找着,我也教你新东西。”九叔瞪了他一眼,“去把《道德经》抄五遍,抄不完别睡觉。”
秋生“嗷”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拿笔墨了。文才笑着拍了拍林奇的肩膀:“恭喜你啊,林奇。”
林奇捧着书,感觉像是捧着整个世界。夕阳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跃。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的玉佩,那些像根系的纹路在暮色中闪着微光。或许,这个能力真的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让他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夜里,林奇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书。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九叔打坐的呼吸声,和窗外草木生长的细微声响。他能“听”到药圃里的草药在舒展叶片,能“听”到院角的藜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还能“听”到老菖蒲在跟三清像“聊天”,说些“这小子有灵性”之类的话。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也没那么可怕。有会说话的草木,有护着他的文才,有嘴硬心软的秋生,还有看似严厉却心怀慈悲的九叔。
也许,这里真的能成为他的家。
林奇合上书,放在胸口,闭上眼睛。手腕的玉佩贴着书页,传来温润的暖意。他知道,明天会是新的一天,有新的知识要学,有新的草木要认识,或许,还有新的冒险在等着他。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照亮了“道法自然”四个字。林奇笑了笑,沉沉睡去。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草木的低语,伴他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