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裴青衍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爱他如命的我会和他和离。
我还在阿娘肚子里时，就被定为了圣女。
小时候的我，不懂圣女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圣女是庇佑族群，庇佑天下的人。
所以，起初我是很高兴的。
但是，从我记事起，阿娘就总是愁眉苦脸。
每每有人向她为我贺喜时，她也总是高兴不起来。
我以为她是担心我做的不好。
所以在我十岁那年，我便向阿娘发誓，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圣女。
阿娘没有因为我的决心而欢喜，反而是一脸忧愁地将我抱在怀中，说道：
“阿妩，阿娘不在乎圣女的名头，阿娘只在乎你以后的自由。”
一旦成为圣女，便不能嫁人育子。
阿娘摘下我头发上的落花，说道：
“比起天下人，阿娘更希望你自私一点，爱自己就够了。”
那时我还太小，不理解阿娘的担忧。
只是拍着胸脯骄傲地告诉她：
“阿娘放心，阿妩会成为最优秀的圣女。”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身作则，为国祈福。
直到十七岁那年，我遇见了裴青衍。
那天，我在古寺诵经时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为了不让阿娘担心，我便着急赶回家。
可魅女的气息一到晚上就成了意志不坚之人最大的迷药。
我刚踏出古寺后，便被人盯上了。
直到我拐进小巷时，身后忽然跳出来三个大汉。
他们冲我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为首的那个男人上来就要抓住我的胳膊。
就在我拼命挣脱时，一支羽箭瞬间飞来，直勾勾地射中了那人的眼睛。
少年束着爽朗的高马尾，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将我挡在了身后。
他回头对我轻声说道：
“别怕，闭眼。”
我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我感觉到身体腾空而起。
我被眼前的少年抱起奔走在屋檐上。
我紧张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少年的笑眼：
“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那晚，我回到了家中。
心却随着少年飘摇在夜色中。
可少年终究会长大，情爱也会消散变化。
世俗阻碍时，我放弃圣女身份，他违抗家族长老。
好不容易成婚后，我落下孩子，他另娶她人。
裴青衍呆滞地看着和离圣旨，半响，才颤抖地说道：
“你，要与我和离？”
6.
我点了点头，裴青衍却红了眼。
“阿妩，别闹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回应道：
“裴青衍，我认真的。”
“你还记得大婚那日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他动作一顿，嘴唇似有些颤抖。
我笑着将和离升职塞进了他的手里说道：
“大婚那日我曾对你说过，我沈妩这辈子，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若是想要另娶她人，我一定不会阻拦。”
“现在，我做到了。”
圣旨从他的手中滑落，裴青衍伸手握住我的肩膀：
“阿妩，我不和宁宁成亲了，我们不要和离好不好？”
下一刻，几个士兵推开门闯了进来。
而太后也缓缓地走了进来。
看见太后，裴青衍立马跑过去跪在了她的面前：
“太后娘娘，臣知错了，臣求您收回圣旨。”
太后冷哼一声：
“现在知道求哀家收回圣旨了，哀家可记得你带着裴宁宁来求赐婚时可是高兴的很啊！”
“是臣鬼迷心窍了，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没有理他，而是直接下令：
“来人，接圣女随哀家回宫！”
“不要…..阿妩…！”
裴青衍想要拦下士兵，却被太后出声呵斥。
“裴青衍，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是抗旨！”
“你若是敢抗旨，哀家便抄了你们裴家！”
裴青衍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太后带走。
回到皇宫后，太后立马叫来数十名女医为我诊治。
她满眼心疼地看着我苍白的脸色，说道：
“阿妩，怎么被伤成这样了？”
“哀家不是派御医陪你同去了吗？”
不等我开口，那名御医便当场下跪，语气哀伤道：
“娘娘有所不知，那裴二小姐实在是可恨！”
“那日，圣女服下落子汤后，在下本想为圣女开一副养身汤。”
“可是在下刚进膳房便遇见了裴二小姐，她要挟我不准为圣女煎药，在下不从，她便立刻装病喊来裴将军。”
“在下想向裴将军说出实情，可裴二小姐却威胁在下。”
“她说，若是在下敢告知裴将军实情，便找人追杀在下的家人。”
太后听见后，气得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裴宁宁，真是可恶！”
“当初裴家看她双亲皆丧命于战场，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收她为养女。”
“原本以为她会继承双亲的志气，没想到只会耍些后宫之术，真是看错人了！”
我苦涩一笑：
“当初我嫁入裴府的时候，便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
“只是那时，我以为她对裴青衍是正常的兄妹之情，只是怕我抢走了她的哥哥。”
“可是，现在看来，她从那时便恨我嫁给了裴青衍。”
我轻轻闭上了双眼，继续说道：
“罢了，我已经和裴青衍和离了，此后他们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太后疼惜地摸了摸我的额头，随后长叹一句：
“傻孩子，你想放过他们，可是她却不曾想放过你啊。”
我微微愣住，刚想再追问下去时，却只见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切事情，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听话。”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是一阵一阵的困意让我来不及多问其他的事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7.
我离开将军府后，裴青衍日日守在我的床榻旁。
他一坛接着一坛地喝酒，浑身散发着酒臭味。
裴宁宁一把推开门，夺下他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青衍哥，别喝了。”
“你已经喝了整整三天了，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操办，你不能再喝了！”
眼见酒杯摔碎，裴青衍瞬间有些愤怒。
他大声训斥道：
“滚开！”
“谁要与你大婚！”
“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沈妩！”
裴宁宁微微愣住，随后立马反驳：
“青衍哥，你们已经和离了！太后的圣旨都下来了，你们不可能了！”
“我裴宁宁才是你唯一的妻子！”
裴青衍身形一顿，随后拿着酒坛便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闭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有些酸涩。
“如果不是你，阿妩怎么会与我和离！”
“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我和阿妩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那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裴宁宁也像是有些生气：
“那是她自己荒淫无道，保不住胎！”
“魅女一族本就不守妇道，裴家一向子嗣单薄，谁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听到这里，裴青衍瞬间面露凶光，死死地掐住了裴宁宁的脖子，咬牙切齿道：
“阿妩是我的妻子！”
“谁允许你这么说她的！”
“我告诉你，念在你我兄妹一场，我不对你动手，但若是我再听见你敢这样诋毁阿妩，我便立刻要了你的命！”
强烈的窒息感让裴宁宁有些喘不过气，她拼命挣扎，直到呼吸逐渐薄弱时，裴青衍才松开了她。
突如其来的空气让裴宁宁有些头晕目眩。
她踉跄地逃出去。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裴青衍。
他靠在我的床上，伸手抚摸着我的床榻。
上面还有着我小产时，双腿间流下的血液。
这是我和孩子的痕迹，也是裴青衍心中的伤痛。
正在他伸手整理我的床铺时，忽然发现我的枕头下压着一件孩童衣服。
这件衣服的针脚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束。
他颤抖地翻开背面，只见上面绣着两个字“昭儿”。
这是我给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取得名字。
这一刻，裴青衍彻底忍不住了。
空荡的房间充斥着他的哭喊声。
谁也想不到，驰骋沙场的裴大将军，此刻会像被人抛弃的孩子般放声大哭。
8.
等我再苏醒时，已是三日之后。
我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我的身体在逐步恢复。
身边的御医正在向太后禀明我的身体状况。
“太后娘娘，圣女的身体已无大碍，日后只需要休养生息便好。”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静静地伏在她的膝前，轻轻说道：
“太后娘娘，我想回古寺祈福。”
“我已经耽误太长时间，此后，我只想一心为国祈福，不再有其他想法。”
太后轻轻拢起我耳边的碎发，说道：
“不急，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陪我一同前往。”
我随着太后再一次踏入了裴府。
刚入裴府时，我便有些愣住。
曾经，裴府在我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可是，现在的裴府却是荒凉一片，满处杂乱。
正在收拾东西的家仆看见了我。
他们眸中一闪，齐刷刷地跑过来跪在我面前。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我愣在原地，又立刻将他们扶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府中怎么这般杂乱。”
家仆们听到后，纷纷有些落泪。
“夫人，您有所不知啊。”
“自从您随太后娘娘走后，将军便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不再每日练武，而是整日酗酒，神智很少清醒。”
“二小姐命令我们布置大婚礼节，可是每当开始布置，将军便像发了疯般冲出来拆毁一切。”
“二小姐本就任性刁蛮，一来二去，下人们叫苦不迭。”
“将军也整日酗酒，不管府中的事情。”
“现在的将军府早就不是您在时的将军府了！”
正当我准备说些什么时，我的身后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妩……”
我回头望去，却看见了狼狈凌乱的裴青衍。
他的眉宇间不再有往日的风采，只有数不清的疲惫。
裴青衍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阿妩……真的是你吗？”
不等我开口，他便想要冲过来。
可是，下一秒，裴宁宁却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青衍哥，你们已经和离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
裴青衍一把脱开她，准备向我走来。
裴宁宁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恨意，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嘶吼道：
“青衍哥，难道你忘记了吗，她可是和山匪有染的女人！”
“就算她杀了山匪，可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谁又能替她做证呢！”
裴青衍转过身来，怒目圆睁道：
“你闭嘴！”
“不管发生什么，阿妩永远是我的妻子，我永远都会相信她！”
裴宁宁像是还有些不死心：
“可是，她毕竟和山匪共处一室，谁知道她有没有被玷污”
“是啊，有你在，当然当然，无人能为她作证！”
太后忽然挡在我身前，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眼见太后发话，裴宁宁也不敢多说什么其他的。
她不情不愿地向太后微微俯身行礼：
“臣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冷哼一声，说道：
“有你这种人在，哀家怕是不能万福金安了！”
裴宁宁身形一顿，说道：
“太后娘娘，这是何意？”
太后没有回答她，反而是拍拍手吩咐道：
“把人带上来！”
几个御林军压着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走了过来。
“你可认得他？”
裴宁宁抬眼望见了那人，忽然愣在了原地。
“臣女并不认得此人……”
“你不认得他，他可认得你！”
“毕竟你可是他的雇主，雇凶杀人！”
9.
的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裴青衍此刻也怔怔地回头，看向裴宁宁。
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像是猜中了什么，但是又不敢多说，只是轻轻地问道：
“太后娘娘，您说什么？”
太后娘娘死死地盯住裴宁宁，说道：
“哀家说就是你身边这个女人雇凶杀人，险些杀害了你的妻子！”
裴青衍愣在原地，僵硬地看向裴宁宁：
“什……什么？”
“雇凶杀人？”
太后瞥了一眼刀疤男，说道：
“你自己告诉他们，裴宁宁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面对太后的威压，刀疤男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立马跪在地上说道：
“将军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将军夫人！”
“当初二小姐找上我们，说让我们在夫人祈福的路上劫持她。”
“如果能够杀了夫人，便是最好。若不能杀了夫人，就…..就……”
裴青衍满眼焦急：
“就什么？说！”
刀疤男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若是不能杀了夫人，就玷污她的清白，再放出消息，让天下人逼您休妻……”
裴青衍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裴宁宁：
“你竟然如此狠毒，想要置她于死地？”
裴宁宁立马拉住裴青衍的胳膊说道：
“哥哥，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更何况那天的受害人是我，我怎么可能专门雇人来毁坏自己的清白呢？”
太后撇了一眼刀疤男，刀疤男便继续说道：
“我那几个手底下的弟兄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将军夫人。”
“那天他们将二小姐当成了夫人，对她起了歹心。”
“于是便将她带到了禅房，只是那天二小姐并没有拒绝，反倒是很配合的跟兄弟们说，只要能够杀了将军夫人，做什么都行……”
“等兄弟们再去将军夫人房间时，夫人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砍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这才没让兄弟们玷污夫人的清白。”
“夫人逃跑后，也是二小姐让我们在城中散布谣言，以此来逼迫将军休妻……”
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想到，这才是那日的真相。
也没有人想到，平常一向柔弱的裴宁宁居然如此心狠歹毒。
裴青衍愣在原地，转头颤抖地看向裴宁宁，说道：
“居然是你害的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裴宁宁，我裴家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害我于此！”
“那都是因为我爱你！”
眼见真相被揭露，裴宁宁便也不再伪装，反而是声嘶力竭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明明我才是陪在你身边最久的那个人，为什么你要娶别人？”
裴青衍皱了皱眉：
“从始至终我都拿你当亲妹妹看待，从来不会对你有其他非分之想。”
“包括我娶你也只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听到这里，裴宁宁忽然大笑起来：
“亲妹妹？”
“裴青衍，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
“你若是真的爱沈妩，又怎会不信她把她逼得堕子和离？”
裴青衍动作一顿，忽然低下了头。
“我告诉你，你们裴家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
“口口声声说着重情重义，人后却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知道我活不长久，但是在死之前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不等我反应，裴宁宁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的向我扑来。
我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四肢僵硬地站在那里。
就在我以为我即将命丧于此时，我却只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我的脸上。
是血。
是裴青衍的血。
他站在我的身前，生生地接下那一刀。
裴宁宁也像是没想到，忽然愣在了原地。
“给我拿下她！”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御林军立马将裴宁宁押在地上。
我愣在原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裴青衍的伤口。
裴青衍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伸手拂过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别怕阿妩…..”
“闭上眼睛，就像以前那样。”
可是这一次还不等我闭上眼睛，裴青衍便直直的倒在了我面前。
我不知道我还爱不爱裴青衍，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真的很慌张。
后来，裴青衍整整昏迷了七日。
在他苏醒那天，我去看望了他。
见到我时，他很激动，甚至差点撕裂了伤口。
“阿妩，你来了，我就知道你还爱我。”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伤口，却被我轻轻抽开。
“裴青衍，今天我来是向你道别的。”
“道别？”
我轻轻点头，继续说道：
“太后已同意让我云游四方为国祈福，今天应该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裴青衍动作一顿，像是有些没想到：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真的会改的。”
“再给我们之间一次机会好吗？让我来弥补你。”
我摇了摇头，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重新开始的必要了。”
“裴青衍，当下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们爱过，恨过，到这就已经够了。”
“不够！”
裴青衍死死地握住我的双手，像是赌气的孩子一般：
“以前是我错了，让我弥补你，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别人的话。”
“我们也还会有孩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摘掉头上的簪子，递给了他：
“还记得吗？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簪子。”
“那天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若违背此誓，便与我生死不复相见。”
裴青衍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簪子。
我轻轻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你看，就连你自己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么会奢望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呢？”
“阿妩，我….”
我伸手轻轻抵住他的嘴唇，说道：
“裴青衍，就到这儿吧。”
他坐在床上，安静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
我们都知道，这会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走遍了山川，游历了村庄，见遍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人情冷暖。
而裴青衍请命卸去了将军一职，自请剃度为僧，踏入古寺为国祈福。
远方还会传来故人的消息，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