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治军,向来以严厉著称。军营之中,令行禁止,稍有差池便是军法处置,虽不像某些将领那般纵容手下欺压百姓,却也绝无半分温情可言。将士们对他敬畏有加,却鲜少有人真心爱戴。
这日,杨林巡查营房,见秦叔宝正与几个士兵一起修补营墙,有说有笑,全无上下级的隔阂。待秦叔宝迎上来,杨林沉声道:“叔宝,你这般与下属厮混,看似亲和,实则失了威严。治军当如烈火烹油,需刚猛果决,方能令行禁止。太过仁慈,只会让他们心生懈怠,关键时刻不堪大用。”
秦叔宝躬身道:“义父教训的是。只是孩儿以为,将士同心,方能其利断金。若一味严苛,恐失人心。”
杨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仍摇头:“你有你的道理,却不知‘慈不掌兵’。待你日后独当一面便知,威严二字,比人心更能稳住阵脚。”他虽不苟同,却也未再强求,转而开始悉心教导秦叔宝兵法韬略,从排兵布阵到粮草调度,无一不倾囊相授,对他的倚重与日俱增。
秦叔宝心中越发矛盾。杨林的教诲深入浅出,让他受益匪浅,那份师徒般的关怀,偶尔会让他恍惚,几乎忘却血海深仇。可每当夜深人静,父亲战死的画面便会浮现,提醒他眼前的“义父”,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日,杨林突然召秦叔宝前往练武厅。厅中灯火通明,四周架子上赫然陈列着数十副盔甲兵器,皆带着岁月的斑驳与厮杀的痕迹。
“这些,都是本王这些年征战所获,每一件背后,都有一个败在本王手下的名将。”杨林走到一副亮银盔甲前,眼中闪过一丝傲然,“这是突厥可汗的宝甲,当年他率十万大军犯境,被本王一战击溃,此甲便成了我的战利品。”
他又指向一柄长槊:“这是南陈大将军萧摩诃的兵器,当年他号称‘万人敌’,最终还是饮恨于本王槊下。”
秦叔宝默默听着,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辉煌战绩的背后,是多少鲜血与白骨。
杨林走到厅中最显眼的一个架子前,上面摆放着一副略显陈旧的青铜盔甲,甲胄上的纹路虽已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凛然正气。“这副盔甲,其主乃是北齐大将秦彝,当年镇守马鸣关,也算一代忠勇。可惜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偏要顽抗,最终落得个身死城破的下场,这身盔甲,便成了本王的收藏。”
秦叔宝的目光触及那副盔甲,浑身血液瞬间沸腾!那是父亲的盔甲!他甚至能看到甲胄胸口处那道深深的凹痕,那是父亲当年力战不退,被敌军重锤击中留下的痕迹!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父亲的遗物就在眼前!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从秦叔宝心底涌起,他的手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双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只要他猛地出手,或许就能为父报仇!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杨林突然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如鹰,落在他身上。秦叔宝心头一紧,慌忙收敛气息,掩饰住眼中的杀意。
杨林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副盔甲,忽然笑道:“怎么?你看中这副盔甲了?秦彝虽败,却也算条好汉,这身盔甲配你,倒也合适。”
秦叔宝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既然喜欢,便送你了。”杨林大手一挥,“来人,取下来,让十三太保换上。”
“十三太保?”秦叔宝愕然。
“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号?”杨林笑道,“本王麾下十二太保,个个都是勇冠三军之辈,你武艺不在他们之下,智谋更胜一筹,当得起这十三太保之名。”
秦叔宝看着那副承载着家族荣耀与血泪的盔甲,心中百感交集。他缓缓接过,在亲兵的帮助下穿上。盔甲虽有些陈旧,却依旧合身,仿佛专为他打造。穿上父亲的盔甲,面对杀父仇人,秦叔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杨林看着穿上盔甲的秦叔宝,英气逼人,凛然不可侵犯,竟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战意。“好!果然是好男儿!叔宝,来,与本王过几招,让本王看看你这身本事,配不配得上这身盔甲,配不配得上十三太保之名!”
秦叔宝心中同样战意翻腾,既是为了掩饰杀意,也是为了检验自己与杨林的差距。他拱手道:“孩儿献丑了!”
双锏出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取杨林。杨林不慌不忙,提起桌上的鎏金锏,从容应对。两人在演武厅中你来我往,锏影翻飞,碰撞之声震耳欲聋。
秦叔宝将秦家锏法施展到极致,招招凌厉,却始终无法突破杨林的防御。杨林的锏法沉稳老练,看似缓慢,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他的攻势,偶尔反击,便让秦叔宝险象环生。
最终,杨林一锏格开秦叔宝的双锏,顺势一锏点在他胸口,秦叔宝踉跄后退,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承让了。”杨林收锏而立,眼中却满是赞赏,“好!好小子!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在本王手下走这么多回合,且敢打敢拼,不惧不卑的对手!痛快!痛快!”
他当即宣布封秦叔宝为十三太保,又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天下名将谱》,上面记载了朝廷各路大将的生平、武艺特点及用兵之道,你好生研习,日后必有大用。”随后,他立刻修书一封,奏请隋文帝,为秦叔宝请封。
秦叔宝捧着《天下名将谱》,穿着父亲的盔甲,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输了,输得毫无悬念。这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杨林的差距还很大,报仇之事,绝不能操之过急。
回到家中,宁夫人见到秦叔宝身上的盔甲,顿时泪如雨下。她颤抖着抚摸着盔甲上的每一道痕迹,泣不成声:“这是……这是你爹的盔甲……他终于……终于回来了……”
母子二人摆上香案,对着盔甲拜祭秦彝。秦叔宝跪在地上,眼中含泪:“爹,孩儿无能,至今未能为您报仇。您在天有灵,保佑孩儿早日学成武艺,手刃仇人!”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蓉蓉得知此事,忧心忡忡地劝道:“秦壮士,杨林老奸巨猾,你在他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太过危险了。万一被他察觉你的真实意图,后果不堪设想,你还是……”
“蓉姑娘,我意已决。”秦叔宝打断她,语气坚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必须试试。”
蓉蓉见他不听,只能叹息作罢,心中却为他捏了一把汗。
此时的长安,已是风雨欲来。隋文帝杨坚的病情日益沉重,卧床不起。接到杨林的奏疏,得知他要封秦叔宝为十三太保,杨坚虽感欣慰,却也无力处理,便召来杨广,将此事交托给他办理。
杨广离开隋文帝的寝宫,途经内苑,无意间透过窗户,瞥见陈夫人正在更衣。陈夫人乃是江南绝色,肌肤胜雪,风姿绰约,杨广顿时淫心大起,悄悄推门而入,上前便要非礼。
陈夫人惊呼挣扎,恰巧此时内侍在外通报,说隋文帝召见陈夫人。杨广怕事情败露,只得悻悻作罢。陈夫人趁机整理好衣衫,仓皇离去。
隋文帝见陈夫人神色慌张,衣衫不整,追问之下,得知了杨广的无礼行径,顿时勃然大怒,连连捶床:“畜生!真是畜生!朕当初就不该立你为太子!”他当即下令,急召大臣柳述、元岩进宫,欲修改遗诏,废黜杨广,重立杨勇为太子。
杨广在门外偷听,得知事情对自己不利,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找来宇文化及、张衡等人商议。
“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宇文化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柳述、元岩还未进宫,先派人将他们拘捕,再派宇文成都率兵守住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殿下,您亲自去见陛下,务必……”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杨广虽心有惧意,却也知道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咬牙点头:“好!就依你们之计!”
很快,柳述、元岩被秘密拘捕。宇文成都率领禁军,将皇宫出入口守得水泄不通。杨广则带着张衡,直入隋文帝的卧室,将左右内侍宫女全部遣走。
卧室之内,只剩下病重的杨坚和虎视眈眈的杨广、张衡。杨坚见状,心知不妙,怒喝道:“杨广!你想干什么?”
杨广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张衡上前,用被子死死捂住杨坚的脸。杨坚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一代帝王,就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活活闷死。
随后,杨广又派人将废太子杨勇缢杀,彻底铲除了障碍。他伪造了一份遗诏,宣称隋文帝传位于他,然后才公布“死讯”。
弑父杀兄的流言在宫中悄然流传,却无人敢公开议论。朝臣们虽心知肚明,却畏惧杨广的残暴和宇文家的势力,只能敢怒不敢言。
杨广登基,自称隋炀帝。一旦大权在握,他过往的所有伪装都被撕碎,开始肆意妄为。他下令大规模征调民役,开凿大运河,修建东都洛阳的新宫殿,以供自己寻欢作乐。又命全国各地进贡奇珍异宝和美女,充实后宫。宇文化及更是趁机下令,让各地官府献金,为炀帝登基贺喜,一时间,天下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杨林虽对炀帝刚登基便如此沉溺声色、劳民伤财颇为不满,却终究是杨家宗室,只能遵从皇命,甚至不得不下令扣减军饷和粮食,以供奉朝廷。
夜深人静,杨林独自来到营中设立的文帝灵位前,焚香祭拜。“陛下,老臣无能,未能护您周全。长安一别,竟成永诀……”他老泪纵横,“您放心,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就定会拼尽全力,保住杨家的江山!”
就在此时,一份来自寿州的奏疏送到了炀帝手中。奏疏的作者是寿州留守李子通,他在奏疏中言辞激烈,痛斥杨广弑父奸母、缢杀兄长、欺辱皇嫂,搅乱国政,天理难容,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国贼!
这份奏疏,如同一颗惊雷,在本就动荡不安的大地上炸响,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