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托你的福。昨晚换了你说的陈皮姜茶，夜里腿脚果然舒坦了不少。”她说着，指了指石桌旁的一盆兰花，叹了口气。
“只可惜，人是舒坦了，这花儿却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沈婉昨夜确实给老夫人写了一张安神的方子。
没想到她竟然照做了。
此刻沈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盆品相极佳的兰花，叶片修长，姿态飘逸。
只是此刻，几片叶子的尖端微微发黄，整株都透着一股萎靡之气。
她只看了一眼，便已然心中有数。
“老夫人喜爱兰花？”她轻声问道。
“是啊，”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兰花的叶片。
“这可是我故去的老友，从南边特意为我寻来的‘一点红’，珍贵得很。找了最好的园丁来照料，也不知为何，总养不好。”
沈婉的目光，落在了兰花盆的土壤上，又抬头看了看庭院的布局。
她缓缓开口。
“《养兰诀》有云：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湿。”
“老夫人这盆‘一点红’，品相极佳，根骨强健。之所以萎靡，并非养护不当，而是……‘爱之适足以害之’。”
老夫人一愣：“此话怎讲？”
沈婉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一点盆里的土壤，递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请看，此土过湿。兰喜干，恶湿。园丁每日浇灌，看似尽心，实则伤了它的根本。”
她又指了指庭院东边的一角。
“此处清晨有日照，兰喜阴，恶阳。每日这一个时辰的日头，看似和煦，对这娇贵的‘一点红’而言，却如同烈火烹油。”
她侃侃而谈，将养兰的门道说得头头是道，其专业程度，让一旁自诩懂花的沈伯都听得目瞪口呆。
“那……那依你看，该当如何？”老夫人已经完全被她说服，急切地问道。
沈婉微微一笑。
“无需劳烦他人。只需将此兰移至西边廊下，通风背阴之处。三日不浇水，待盆土干透，再以温水一次浇透。不出十日，定能重焕生机。”
她的语气，笃定而从容。
老夫人看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
或许，这个孙女，能救的，不仅仅是她这盆兰花。
而是整个日渐失序的，沈家。
老夫人忽然道：“以后你便叫我奶奶吧。”
沈婉心里一喜，但面上还是恭敬的回答：“是，那婉儿以后便唤你祖母吧。”
自那日指点了养兰之道后，沈婉在沈家的地位，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老夫人几乎是把她当成了贴身的“花草顾问”，每日清晨，不再是沈婉独自一人去请安。
而是老夫人身边的女佣会早早地过来“请”她过去，一同侍弄庭院里的花草。
那盆被断言“十日内必能重焕生机”的“一点红”，在被移到西边廊下，并严格按照沈婉所说的方法养护后。
不过短短五六日，萎靡的叶片便重新变得挺拔翠绿，尖端那抹病态的黄色也已然褪去，果然焕发生机。
此事让老夫人对沈婉更加的喜爱与信任。
更是破例让她可以自由出入主楼。
一时间，沈婉从一个无人问津的旁支孤女，俨然成了老夫人面前最得脸的红人。
沈家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对她的态度从轻慢转为恭敬。
就连家主沈仲山夫妇，见到她时，脸上也会露出几分客气的笑意。
当然，这一切，都落在了某些人的眼中，变了味道。
沈凌斜倚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冰水，冷眼看着庭院里，沈婉正陪着老夫人，低声谈论着什么。
阳光下，一老一少，画面和谐得刺眼。
在他看来，沈婉那些所谓的“莳花弄草”的手段，都是别有心机。
沈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经意地抬起头，视线与二楼的沈凌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她没有闪躲，只是平静地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便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与老夫人交谈。
那份坦然，仿佛在说：我所做的一切，皆是阳谋，任你看，任你猜。
沈凌捏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而另一边，沈婉心中也在暗自思忖。
这沈凌倒是心思通透，一眼便看穿了她的“讨好”之举。
只是，他大概永远也猜不到，她的目标，从来不是区区一个“老夫人的宠爱”。
平静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
这天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沈婉被大雨惊醒。
她正准备起身关窗，却隐约听到主院那边的雨声中，夹杂着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有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还有一种沉闷而恐怖的声音。
“啪！”
那声音，像是皮革撕裂空气，重重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沈婉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鞭笞？
她迅速披上一件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到主楼附近，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和闪电划破夜空的一瞬间，看向主楼的方向。
只见主楼前的庭院里，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笔直地跪在滂沱大雨之中。
是沈凌。
他的白衬衫早已被雨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充满力量感的脊背。
而那雪白的布料上，一道道狰狞的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家主沈仲山手持一根黑色的皮鞭，站在他对面，脸色铁青，每一次挥鞭，都用尽了全力。
“孽子！我让你去和张家小姐见面，你竟敢当众折辱她！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沈仲山的怒吼，穿透雨幕，带着无尽的失望与愤怒。
沈凌跪在雨里，任由鞭子一下下地落在身上，从始至终，却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他只是抬着头，用毫无温度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倔强与嘲讽。
一旁的沈思思，早已哭成了个泪人，死死地抱着沈仲山的手臂，苦苦哀求：“爸！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哥哥会死的！”
“哥哥，你就和爸爸认个错吧！”沈思思哭的梨花带雨，沈凌也置若罔闻。
家主夫人赵卿却冷漠的站在一旁，仿佛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