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先生的理论课，如同一场精神上的淬火，将四族兵锋的凛冽寒意和生存的沉重压力，深深烙印在丙字寅班每一位学员的心头。教室内的沉寂持续了许久，直到下课钟声悠扬响起，才将众人从那种近乎窒息的宏大叙事与残酷现实中惊醒。
没有往常课后的喧闹与松懈，学员们沉默地收拾东西，彼此间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一丝未散的惊悸。那横亘四方的关隘，那如潮的异族大军，那高悬于顶的合道、洞虚境大能……这一切都远超他们这些刚踏入凝元境不久的学员所能想象的范畴。
“好家伙……”铁牛嗡声嗡气地低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捏得骨节嘎吱作响，“那些妖将魔帅，听起来就够劲！真想抡起盾牌撞它们个七零八落！”他试图用惯有的豪迈驱散心头的压抑，但眼底深处那抹前所未有的凝重却出卖了他。
林月擦拭着她那柄如秋水般的长剑，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清冷：“在那之前，你得先能扛住它们随手一击。法相境……呵，我们现在连元丹境的边都摸不到。”她的话像冰锥，刺破了铁牛强撑的气势。
孙小川则一反常态地没有耍宝，他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匕首，眼神飘忽，嘴里喃喃计算着：“一个妖将麾下起码上万兽兵，一个魔君能污染百里之地……这得多少积分才能换到能保命的家伙事儿和跑路的符箓啊……亏本，太亏本了……”
吴铭更是脸色发白，紧紧抱着他那本厚皮书，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刚刚记录的魔族弱点或巫族咒术前缀。
石砺静坐在原位，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队友，最后落回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疤的手上。文渊先生的话，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像是一块投入古井的巨石，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更汹涌的波澜。战天关外的仙光、镇妖关前的兽潮、父亲战死的寒鸦岭……这些原本模糊的概念变得无比清晰，与他体内那沉寂而浩瀚的《玄黄镇世经》产生着微妙的共鸣。守护，不再只是一个空洞的词汇，它变成了具体的关墙，具体的敌人，具体需要去保护的人和土地。
“光靠想，是撞不碎妖将的。”石砺站起身，声音平稳，打破了小范围内的沉寂，“雷教官说过，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现在的每一分力气，将来在关墙下，都能换成多杀一个敌人的资本，多保护一个战友的机会。”
他的话语不多，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奇异地安抚了众人有些躁动不安的情绪。铁牛重重一点头：“石砺说得对！怕什么！练就是了！”林月瞥了石砺一眼，收剑入鞘，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
接下来的几天，丙字寅班的训练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雷朔教官的咆哮依旧，惩罚依旧严苛，但学员们眼神中的迷茫少了，多了几分咬牙硬撑的狠劲和对训练内容更深的理解。甚至在文渊先生后续关于《基础灵力阵法协同》、《北境低阶妖兽习性及应对》的课程上，提问和讨论也明显积极了许多。
石砺更是将全部身心投入其中。上午的体能和兵器训练，他不断揣摩《崩山诀》的凝劲发力，将其丝丝缕缕地融入基础枪术之中，每一次刺、扎、崩、扫都力求将全身力量拧成一股，爆发出远超凝元二层应有的破坏力。下午的理论课，他听得无比专注，尤其是关于天人族能量运行特点、妖族常见种类弱点、魔族魔气污染初级处理手段的部分，几乎一字不落印入脑中。夜晚的修炼室时间更是珍贵无比，五枚凝元丹早已消耗完毕，下品灵石也所剩无几，但《玄黄镇世经》带来的深厚根基让他吸收灵气的效率远超旁人，修为在凝元二层稳步巩固，向着三层隐隐迈进。
他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他变强的养分。慕容清寒那本手册中关于战场时机把握、力量精细控制的要点，在与雷朔教导的实战技巧相互印证下，逐渐化为他自身的本能。
就在这种紧张而充实的节奏中，季度考核前的最后一次大型实战历练——寒渊试炼，如期而至。
这一日清晨，天色未明，凛冽的寒风如同裹挟着冰刀。丙字区演武场上，数十个班级的学员整齐列队，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空中，三艘体型比“影隼”更庞大、线条更粗犷的“山魈”级通用运输灵舟正缓缓降低高度，巨大的旋翼搅动着漫天冰屑，发出沉闷的轰鸣。舟体上覆盖着耐低温的符文装甲，两侧凸出的灵力炮台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得威猛而实用。
雷朔站在寅班队列前，依旧是一身单薄的劲装，虬髯上挂满冰凌，声如洪钟：“兔崽子们！寒渊试炼，可不是学院里的过家家！那是北风冻土深处的一处裂谷，环境恶劣，妖兽横行！虽然经过学院清理，不会有超过凝元中期的妖兽，但冻死、摔死、被藏在冰缝里的雪蛛毒死、让冰甲熊拍成肉泥的蠢货，每年都有！”
他凶狠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张的脸：“你们的任务很简单：五人一队，在寒渊谷外围指定区域生存三天！采集至少三种指定的寒属性灵材，猎杀不低于五头凝元初期的妖兽，并绘制所在区域的详细地图！最后，根据收获、团队协作、生存状况评定成绩！成绩关系到你们下个季度的资源分配，更关系到你们有没有资格被选中去参与真正的边境见习！”
他着重强调了“真正”二字，让所有学员的心都提了起来。
“记住！在冻土上，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妖兽，而是愚蠢和疏忽！保暖、警戒、协作，缺一不可！现在，检查装备！准备登舟！”
学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检查学院发放的简易生存包：保暖符文毯、基础解毒剂、止血粉、三天份的压缩灵粮、信号符（遇到无法抵御危险时发射求救，也意味着试炼失败）、以及一份标注了任务区域和需采集灵材图样的兽皮地图。
石砺将生存包妥善收好，紧了紧身上的棉绒内衬和皮质外甲，确认那杆制式长枪的枪刃锋利，枪杆稳固。他的目光与铁牛、林月、孙小川、吴铭交汇，五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意。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们这个小队已然成为寅班默认的核心。
登上“山魈”运输灵舟，内部空间宽敞但简陋，金属长凳冰冷刺骨。随着灵舟剧烈震动，拔地而起，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龙脊城巨大的轮廓在下方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被冰雪覆盖的荒莽山峦，狂风卷起雪沫，让天地间一片苍茫。
约莫一个时辰后，灵舟开始降低高度，悬停在一片被巨大冰川环绕的裂谷上空。狂风如同鬼嚎，卷起的雪粒疯狂击打着舷窗。
“丙字寅班！目标区域乙七区！准备索降！”舱内响起粗犷的指令声。
舱门打开，足以冻僵血液的寒风瞬间涌入。一条条符文加持的速降索被抛下，没入下方弥漫的风雪之中。
“走！”石砺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抓住速降索，双腿一蹬舱壁，身影便利落地滑入风雪之中。强烈的失重感和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玄黄元力自发运转，抵御寒意，双手稳健地控制着下降速度。
紧接着，铁牛、林月、孙小川、吴铭也依次滑下。铁牛体重最大，下降速度最快，却稳如磐石；林月身姿轻盈，如雪花飘落；孙小川动作灵巧，甚至在下落过程中借助风势微微调整方向；吴铭则显得有些笨拙，死死攥着绳索，脸色发白。
双脚终于踏上坚实而冰冷的地面，积雪瞬间没过了脚踝。五人迅速集结，靠在一块巨大的冰岩背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冰川谷地，四周是高耸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冰崖，狂风在冰隙间穿梭，发出各种怪异的呼啸声。稀疏耐寒的墨绿色针叶植物顽强地从雪地中探出。能见度极低，满眼都是飞舞的雪沫和灰白色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纯净却致命的寒意。
“啧，这鬼地方……”孙小川缩了缩脖子，赶紧激活了棉袄内衬里基础的保暖符文，一层微不可察的热意散发开来。
“地图。”石砺言简意赅。吴铭立刻从怀里掏出兽皮地图，几人围拢过来，用身体挡住风雪。
地图标注的乙七区，位于寒渊谷东北侧，包含了一片冰蚀林地、几条冻结的溪流以及一座小冰瀑。需要采集的三种灵材分别是：生长在背风冰壁上的“冰苔草”、伴生于冰髓矿旁的“寒晶花”、以及一种只在夜间发出微光的“月光蕈”。
“冰苔草和寒晶花还好说，这月光蕈……”林月蹙起眉头，“必须晚上行动，风险太大。”
“先找地方建立临时营地，避开风口。”石砺做出决定，“铁牛，注意警戒后方。孙小川，探路，注意雪下和冰缝。林月策应，吴铭注意周围灵力波动。”
命令清晰明确，几人立刻行动。孙小川如同灵猴般窜出，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仔细勘察着前方地形。铁牛扛着双盾，如同移动堡垒，护住队伍尾端。石砺持枪走在最前，林月持剑跟在侧翼，吴铭则手中托着一个简陋的罗盘状法器，努力感知着周围异常的灵气。
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艰难前行了约半个时辰，孙小川的身影突然从前方一块冰石后闪出，打了个手势，压低声音：“前面林地边缘，有情况！”
几人立刻伏低身体，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只见在一片稀疏的冰杉林边缘，三头体型壮硕、皮毛厚实如铠、长着狰狞獠牙的巨熊正在撕扯着一头刚刚捕获的雪鹿。它们的利爪轻易撕开冻僵的皮毛，鲜血染红了雪地，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是冰甲熊！看体型，差不多凝元二层！”孙小川快速报出信息，“力量大，防御高，缺点是速度稍慢，视力在风雪天不好。”
“三头……有点麻烦。”林月评估着，握紧了剑柄。冰甲熊是北境常见的凶猛妖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正面对抗极其吃力。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石砺眼神沉静，快速观察着环境，“不能硬拼。铁牛，你左翼那块冰岩能卡住一头。林月，右侧那棵歪脖子冰杉，你能借力攻击熊眼吗？孙小川，绕后，用你的匕首攻击它们后腿关节，放血。吴铭，有没有能暂时干扰它们的东西？”
“有…有一点惑尘，能让它们打个喷嚏……”吴铭慌忙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够了。听我口令。”石砺深吸一口气，长枪斜指地面，身体微微低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在一头冰甲熊抬起头，似乎嗅到了陌生气息的瞬间，石砺猛地低吼：“动手！”
吴铭立刻将手中粉末用微弱的元力催动，撒向熊群方向。细微的粉尘混在风雪中并不起眼，但那三头冰甲熊果然动作一滞，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显得有些烦躁。
就是现在！
铁牛暴喝一声，如同重型攻城锤般猛地冲出，用盾牌狠狠撞向最左边那头冰甲熊的侧面，巨大的力量竟然将那庞然大物撞得一个趔趄，踉跄着退向那块巨大的冰岩，暂时被地形困住。
几乎同时，林月身动如风，脚尖在冰杉树干上一点，身体轻盈跃起，细长剑锋精准无比地刺向中间那头冰甲熊的眼睛！那冰甲熊下意识闭眼扭头，剑尖擦着眼皮划过，带出一溜血花，虽未刺瞎，却成功激怒了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右侧那头冰甲熊刚要扑向林月，孙小川如同鬼魅般从它身后雪地里钻出，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其右后腿的关节缝隙！冰甲熊痛得人立而起，发出惨嚎。
石砺动了！
他没有去管被铁牛暂时困住和被孙小川重伤的那两头，而是将目标锁定在被林月激怒、正面暴露出来的中间那头！
《掠影步》全力发动！在深厚玄黄元力的支撑下，他的速度远超普通凝元二层，身影在风雪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跨越十数米距离！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没有丝毫多余的花俏，只有极致的速度与力量凝聚于一点！
“噗嗤！”
蕴含着《崩山诀》凝劲技巧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抓住冰甲熊咆哮时露出的咽喉弱点，直接洞穿了它厚实的皮毛和肌肉！
鲜血喷溅！那冰甲熊的咆哮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击毙命！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发动到击杀一头凝元二层的冰甲熊，不过两三息时间！配合默契，战术执行精准到位！
铁牛那边怒吼连连，盾牌与熊爪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但他凭借重盾和力量，死死顶住了那头被卡住的冰甲熊。林月剑光缭绕，不断骚扰攻击，在那头熊身上增添着细密的伤口。而被孙小川伤了后腿的那头，行动已然不便，愤怒却笨拙地试图抓住滑溜的孙小川。
石砺拔出长枪，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转便扑向被铁牛顶住的那头冰甲熊。《撼山拳》的发力方式融入枪势，一记势大力沉的崩枪狠狠砸在冰甲熊试图拍击铁牛的爪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冰甲熊痛嚎着缩回爪子。
铁牛压力一轻，趁机怒吼着用盾牌猛推。林月的剑如同毒蛇，趁机刺向熊眼，终于得手！
惨嚎声中，这第二头冰甲熊也很快倒在合击之下。
最后那头行动不便的，更无悬念，被四人合围，很快毙命。
战斗结束，风雪依旧。五人都微微喘息，看着雪地上三具庞大的熊尸，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协作，面对三头凝元二层妖兽，取得了完胜！
“干得漂亮！”铁牛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熊血，咧嘴大笑，重重拍了拍石砺的肩膀，“石砺，你刚才那一下，真是又快又狠！够劲！”
林月甩落剑上血珠，看着石砺，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挥得不错。”
孙小川笑嘻嘻地开始熟练地解剖熊尸，收取最有价值的熊胆、爪牙和心脏：“嘿嘿，开门红！这些材料能换不少积分呢！吴铭，别愣着，帮忙收集血液，冰甲熊血可是画某些寒系符箓的好材料！”
吴铭这才从刚才紧张的战斗中回过神，连忙点头，拿出皮囊开始接血，看向石砺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佩服。刚才石砺瞬间爆发的那一枪，速度和威力都远超他的想象。
石砺平静地收回长枪，检查了一下枪刃。刚才刺穿熊喉时感受到的阻力，让他对《崩山诀》凝劲和自身力量的结合有了更深的体会。《玄黄镇世经》淬炼的肉身，提供了远超同阶的爆发力和持久力。
“抓紧时间处理。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我们需要在天黑前找到合适的营地。”石砺冷静地提醒道，目光再次投向风雪弥漫的冰川深处。
首次配合的成功，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这寒渊试炼，才刚刚开始。他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而他这块璞玉，也将在这一次次的磨砺中，逐渐绽放出属于“磐石”的真正锋芒。